真假公主，但相亲相爱

　　五月中旬，伴着暮春时节暖意融融的风，他们到达了兰德王城科里维尔的桥头堡，科尔尼思堡。

　　许多年前，贪婪者建起这座坚实的军事要塞，用以拱卫王城，防备来自北方的敌人。

　　如今，兰德王室更是将这座堡垒的功能开发到极致：它既是守护着王城的重要堡垒，也是用以关押身份棘手的犯人的监狱。它存放了大量的王室财物，也为来往科里维尔的重要客人提供落脚点。

　　“我的加冕仪式其实有些仓促。”他们经过城堡闸门的时候，弗利尔向多尔挤挤眼睛，做出个“你懂得”的表情。

　　“如果有条件的话，无论是继任的国王，还是国王未加冕的妻子，都会在这里住一晚，然后在第二天进城，在科里维尔圣堂接受加冕。我希望你接受最高规格的待遇。”

　　多尔探过身子，回给他一个轻吻。

　　她带着侍女们，在这座城堡中最好的房间里安置下来。那房间卧室里设了一道门，通向隔壁弗利尔的卧房。

　　她们稍稍收拾了一下，王室的司库便送来了加冕仪式上的礼服。

　　那是一件前胸、腰际、领口与袖口处，都装饰着大量白色蕾丝的紫色礼服长裙。

　　远远看去，它仿佛一朵被薄雾笼罩的紫色鸢尾，淡雅清新，又带着几分神秘。

　　多尔将它穿在身上，惊讶的发现无论长度、肩宽还是腰部，它都十分贴合自己的身材（这意味着它在大多数淑女身上都会过长过宽），几乎无需任何修改。

　　“这是陛下特意吩咐我们按照您的尺寸做的。”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司库微微躬了躬身子，恭敬的说。

　　“他可真贴心。”多尔随口称赞了一句。

　　但这份贴心，也只能在尺寸上下下功夫。

　　于对贵族美学的考虑，即使是贴心的弗利尔，也不可能让多尔抛弃她不太喜欢繁复的装饰，和更不喜欢的在衣服上缝制各式各样的蝴蝶结或珠宝（那太重了，且没有实用性，一点也不符合赏金猎人的美学），穿着没有装饰的裤子和衬衫，出席王后的加冕仪式。

　　除去精致的蕾丝，这条裙子不出意外的在胸口正中央，装饰有一朵蝴蝶结（还好不算太大），从方形领子两端到腰间，也用圆滚滚的珍珠穿就的长链，装点出王室的奢侈。

　　除此之外，司库还呈上了一套珍珠首饰——两天长短不一的项链，两条手链，以及发饰。

　　帮助多尔戴上它们的时候，司库特意观察了一下多尔的双耳，很快就明白了国王叮嘱自己，提前把这套首饰里的耳环拿出的原因——这位明尼的女王没有耳孔。

　　而且很显然，她是那种绝不会为了美丽，就给自己耳朵上打个洞的人。

　　而且，司库颇为敬畏的看了一眼多尔脸上的长疤，这位女王也没有那种宫廷中人欣赏的美丽可言。

　　自成婚以来，弗利尔和多尔头一次没有睡在一起。

　　他们在多尔的房间门口别分，约定要早早上床，尽快入睡，以确保在明天仪式有最好的状态。
　　简单的洗漱过后，多尔上床躺下。

　　今夜陪着她的人，照旧是伊莉莎。她吹灭了蜡烛，和多尔一起躺着。

　　多尔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沉入梦乡。

　　但睡意就像指尖的流沙，当她不去想时，它悄悄的粘上她的指缝间，掌纹里，怎么甩都甩不掉。而当她企图将它紧紧握在掌心里，它就成了一条浑身粘液，滑不留手的小鱼，一摆尾巴，便逃入了海渊。

　　“睡不着？”床微微动了一下，黑暗中，伊莉莎支起身子，看着多尔。

　　“嗯，”多尔也坐起来：“大概是最近总是到大半夜才睡，这会儿不太适应吧。”

　　伊莉莎闭上嘴，她对晚饭后跳几支舞，就早早和丈夫回卧室的人，为什么会忙碌到大半夜才睡，一点兴趣都没有。

　　过了片刻，她突然说：“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做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

　　“什么？”多尔凑过来，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半环住她的身子。

　　“我梦到你没有出现在宫里，”伊莉莎说：“我梦见格罗利亚司侍做了女王，嫁给了科尼亚。我梦见没有人想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假公主说话，而她又没有勇气离开宫廷。我还梦见明明是科尼亚纠缠着她，但所有人却只会骂指责是她这个□□勾引了国王，而她在悲愤中，将剧毒投入酒窖的酒桶……”

　　随着她的深入，她的声音变得恍惚低迷，像一阵阵鬼魂的低语，隔着冥河飘荡进生者的耳中。

　　多尔一把抓住伊莉莎的手。临近初夏时节，她的手却冰冷宛如冬夜冰霜。

　　多尔将她拉过来，紧紧抱住他，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松软的长发上：“我在这里，伊莉莎。”
　　“你在这里……”

　　“对，伊莉莎，”多尔叫着她的名字：“我在这里。”
　　伊莉莎把头倚在她胸前，紧紧的搂住她。

　　“别怕，”多尔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颤抖的身躯：“我在这里，我的匕首也在这里。没有人敢这样对你。我不允许。”

　　伊莉莎在她怀中点了点头，一点水渍隔着细亚麻睡衣，沾在多尔胸前的肌肤上。

　　“我知道……”伊莉莎闷声说着。

　　她在那里待了片刻，挣开多尔的怀抱，直起身子，用拇指擦了擦眼睛下面：“抱歉，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它太真实了……”

　　“不管它有多真实，它都不可能发生了。”多尔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压下伊莉莎脑袋上一缕翘起的卷发：“科尼亚也好，格罗利亚司侍也好，他们都不属于这个俗世了。”

　　“但是，”伊莉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如果它发生在你身上怎么办？如果弗利尔的友善只是伪装的，其实和科尼亚一样……”

　　“我有你。”多尔不假思索的说：“我有匕首，还有你。没什么能难倒我们。”

　　伊莉莎抬起头，黑暗中，她看不清多尔的面容。但她的脑海中，却自动浮现了多尔此刻的样子：她的眉毛轻轻挑起，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嘴角微微带着几分笑意，好像没有任何事能令她恐惧动摇。

　　忽然间，伊莉莎感到那些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东西，奇迹般的消失了。

　　是啊，她们曾在密林中被杀手追猎；也曾不得不潜伏在北方的宫殿里，等待反戈一击的时机；甚至不久之前，那个自大狂还敢于当年羞辱她们。
　　可如今她们仍在这里，而那些敌人，已经离开了世俗的世界。

　　既然多尔的手依旧紧握匕首，既然她的头脑依旧清醒，那么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令她们感到恐惧。

　　她挺了挺身子，在黑暗中握住多尔手。

　　“你说得对，”她将自己柔软的掌心，与多尔掌心上的茧子贴在一起：“我了解宫廷，我有你，没什么能难道我们。”

　　尽管这场夜间谈话，推迟了多尔入睡的时间，但好在它并没影响到第二天的加冕仪式。

　　或许在各式各样的幺蛾子，持续不断的光顾之后，某种世俗不能解释的均衡理论，终于光顾了到了这对新婚夫妇的头上。

　　从加冕当天起，一切行程顺利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由神明决定的那部分（比如天气），也好得出奇。

　　噼里啪啦的夏雨总在入夜之后，一觉醒来，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每一个清爽的早晨。

　　他们在科里维尔停留了几天，然后按照计划向南巡游了一小段路。

　　聚集在科里维尔的兰德人，不大喜欢她的相貌（尤其是她脸上的那条长疤），也对她的品味不敢恭维（她曾亲耳听见有人说“哪位正经的淑女会穿裤子”）。

　　多尔私下疑心，这是因为科里维尔人，总把世界分成科里维尔和乡下。在他们心里，一切不符合科里维尔品味的——无论是人还是事物——都是粗野的乡巴佬。

　　不过，既然他们仍将她称为“带来和平的新娘”，也还愿意对着她和弗利尔脱帽致意，她就权当没看见，在伊莉莎送上的那些信件里，他们在街头巷尾是如何评价她的。

　　一旦离开科里维尔，情况立刻就好了许多。

　　当他们来到某个城镇，聚集在圣堂或广场上的市民，会向他们发表一场关于忠诚的演讲。而当他们经过田地间，农民们会送上一点来自乡间的礼物，有时是一杯新鲜的牛奶，有时是一块刚出炉的黑面包。

　　偶尔，会有大胆的孩子，随手摘下路边的野花，扔向她和弗利尔。

　　多尔总会喜气洋洋的接住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将它插在自己的鬓边，给那调皮的孩子送去一个飞吻。

　　于是，一把把孩子扯进怀里，高高举起手掌的母亲，也向那孩子瞪了一眼，放过了他总是多灾多难的屁股。

　　每当遇到类似的事情，在停下休息的时候，博尔夫人总会照例唠叨两句，批评多尔过于轻佻的举止，多尔就侧过头去，假装突然对树上正在鸣叫的北森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被迫观鸟的行为，引起了弗利尔的误会。某天午餐后，他献宝一样，为她送来两只五彩斑斓的鹦鹉。

　　多尔隔着金色的笼子，和那两只吵闹但叫声实在动听的小家伙面面相觑了许久，最后将它们丢给了引发这一切的博尔夫人。

　　他们在兰德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五月节，并在六月中旬开始向北折返，以期避过马上到来的，一年里最热的七、八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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