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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蛋子
周二。
柳泛敲开了蒋苹办公室的门。
他找了好几趟才发现这里就是AD303。他之前来过的。
推门进去，蒋苹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来了，坐。”蒋苹说，脸上表情不算欣喜。
柳泛过去坐在他对面。
“你先从这本开始看起。”蒋苹说着，把一摞书往桌上一放，分别摊开，指着其中一本。
“词汇先拿回去背。别的不用想，全部记住，然后另外这几本是题目，全英文的。拿回去做做看，熟悉熟悉。”蒋苹一个一个说过去。
柳泛打断他:“我没说答应你。”
“不答应？”蒋苹饶有兴致地反问，“不答应你来干什么？”
“……我好奇你。不行吗？”柳泛索性说。
“我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一把年纪了。”蒋苹开玩笑。
“好奇你还能怎么说服我。”柳泛回答。
蒋苹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在他面前做了一道加减乘除的算数题。
“这是我拿到手的钱。这是你的。”他指着两个数字说，“这样能不能说服你？”
柳泛看了看，没有戏剧性的无数个零，但是不夸张地说，的的确确数目不小。
“除了这个呢。”他推开他的手机接着问。
“当然。”蒋苹站起来，把椅子退回去，走到柳泛这一边。
柳泛坐着不动。
“柳泛，我该说你傻，还是说你懦弱？”蒋苹拍着他的肩膀。
柳泛坐着，回头看他。
“你还没搞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玩法。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容置疑。
“世界上所有的条条框框都在那里，跟书里不一样，没有什么正负对错，你能从里面找到任何一条路都是正路。”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干净钱？干净钱是给幸运儿挣的，是给你我挣的吗？你看言……好，不说言默，你自己看看那些别的大少爷，出生含着金钥匙，他们花的钱你以为有多干净？”蒋苹俯下身问他。
柳泛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内心并没有触动。少爷们干不干净他无所谓。
他并不是的愤世嫉俗的人。
蒋苹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把身子直起来，两手一摊:“再说了，我害人了吗？没有。”
“别像个腐儒一样守着一亩三分地。放开了做。有本事做，为什么不做？和别人利益交换，没什么可不可耻的。你只要挣到了钱，你一辈子长着呢！”
蒋苹的手以一定的节奏不停拍打着那些厚厚的单词书:“机会，机会就在你眼前！”
有本事做，为什么不做？
柳泛一时感觉坐在这里十分熟悉。那个时候坐在另一边的人是沈老师。
沈老师的脸和话一下子闯进了柳泛的脑海里。
一下一下牵动了他的心脏，让他的主意狠狠地摇摆了。
“你想像陶渊明一样，用自己的天赋自娱自乐一辈子吗？别傻了？只有文章会流芳百世！你这种，只会越来越泯然众人！”蒋苹还在说话，他的话有很强的感染力。
“我不在乎什么泯然众人。我和众人没有不同。我只想过好我的日子。”柳泛开口。
蒋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平静下来回答他:“当然。谁都是普通人，都在混日子。看怎么混。自我阉割糊里糊涂地混，还是利用长处认认真真地混。”
柳泛伸手拿了一本书，翻了翻。书是旧的，也有些笔记。
A和D。和AD303是一样的字迹。
柳泛想了想，对蒋苹说:“我需要时间。把时间花在这上面，没办法赚钱。”
“先给你一部分的提成。”蒋苹说。
“多少。”柳泛问。
“足够你给你家里人的。”蒋苹说。
“我答应你试一试。我不保证可以做得到。”柳泛说。
蒋苹摇摇头:“那可不行。交易。你必须要做得到。”
柳泛思考片刻，又翻了翻书，最终他说:“可以。”
蒋苹满意地点了点头:“合作愉快啊。”
—
从蒋苹办公室出来之后，柳泛觉得浑身发热。大概蒋苹的暖气开的太高了。
冷风吹过来，不会寒冷反而很舒服，柳泛感到了解脱。
上天总算还没有完全抛弃他，玩弄到山重水复，也给了他柳暗花明。
他感觉很轻松，蒋苹说了一大堆的话，从他左耳进，右耳出，跟一阵风一样，吹开了很多多余的枷锁。
手里一大堆的书，他抱着，往图书馆走。
走到一半，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便利店门口。
言默本来准备进去买根冰淇淋。冬天吃冰淇淋最爽了。
一走进去发现收银的人竟然不是柳泛。换了一个小矮人。
就是老板的一个亲戚。
言默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
他打开冰箱，随手拿了一根冰棍，放在收银台上。
“你好自动结账。”小矮人说。
言默不喜欢新的自动结账的机器，他把冰棍往小矮人那里又推了一下，示意就要人工结账。
他已经把付款码打开了。
小矮人还挺有脾气，他实在太懒了，脚在桶里泡着，懒得伸出来给言默结账。
“自动结账机在那里哦。”
“你来。”言默头也不抬。
“啧。用自动结账机啊。”小矮人说。
言默来了脾气:“你起不起来？”
“啧啧。”小矮人不情不愿地伸出了他的脚，踩在了冰凉的拖鞋上。
言默不管他，拿起冰棍就走。
“喂？喂！”小矮人大喊，“你没付钱啊！你！”
柳泛走过去就看见了一个小矮人吸拉着拖鞋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追着言默走，一边追一边大喊:“喂！你还没付钱啊！”
柳泛一下子有点儿无语。
他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走过去，一只手抱着书，一只手拦住言默的肩膀，给他拦下来了。
言默嘴里插着一根冰棍，不情不愿地被截停了。
小矮人追上来了，一开口就知道不是青坪的人，果然是老板的亲戚:“你这个人有没有素质啊！？啊？有没有公德心？”
言默吊儿郎当地不在乎。
“别生气啊别生气，多少？”柳泛说。
“十二块！”
“你抢劫啊你！”言默立刻回头说。
“你拿的就是最贵的你心里没数啊？啊？”小矮人一看这吃霸王餐的还敢狡辩更生气了。
柳泛掏出钱来放进小矮人的手里，小矮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看言默，还好看起来没多生气，至少没有要跟这小矮人一般计较的感觉。
言默只有一种恶作剧得逞，表现得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的微微得意。
“还吃，天天吃白食，小心人家报警了。”柳泛说。
“报呗。”言默说着话，嘴里的冰棍透出果香。
“你之前不久没报警。”言默问。
“我喜欢你。他又不喜欢。”柳泛回答。
“闭嘴。”言默说。
言默没有生气，他已经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种玩笑话。
“唉。”柳泛犯了个剑，心情不错，笑了笑。
言默看看他怀里的书问:“你去干嘛了？你怎么不在便利店里做事了？”
柳泛如实回答了他。
言默在这方面接受能力真不一般，他一点也不震惊，反而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在他看来简直理所应当。
柳泛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但言默更胜一筹。
“所以呢？你在犹豫什么？”言默问。
“……这是不对的啊，你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不对的。”言默打断他，“你没随便把人毒死全世界就都应该谢天谢地了。”
“……”
“怎么？觉得我说得不对？”言默叼着冰棍回头漫不经心地问。
“没，没。你说得对。”柳泛立刻回答。
言默简直是真的反社会人格，还好他只爱弹电钢琴，发起疯来也就乱弹一通。
幸好幸好。
两人肩并着肩，走到一个分岔路口，两人宿舍并不在同一个地方，但柳泛反正想跟着他走。
“你知道，校长最近总是来视察我们这栋楼吗？”言默开口问。
“嗯。我上次看到了。”
“死胖子。好死不死。”言默突然开始辱骂校长。
“怎么了？”柳泛揽过他的肩膀拍拍。
“一天到晚盯着，烦死了。你，你帮我把他毒死。”言默说。
“啊？我？”柳泛看着他一脸认真，觉得有点儿搞笑。
又搞哪一出。
言默一想起这件事就浑身烦躁，抿着嘴唇，微微皱眉。
柳泛稍微一想，就知道校长此意。
当然不是青坪要冲击985，多半是大人物又心血来潮开始“关心”自己的儿子了。
“你可以搬出去住。外面找个地方。”柳泛给他建议。
正中言默的下怀。
他的确是想过要搬出去住的。
只不过，他害怕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大房间——小房间也不行。他总担心有人在暗处看着他。
所以解决办法只有一个——让这个柳泛来跟他一起住着。
“我自己住？我不要自己住。”言默说。
“为什么？自己住多好。”柳泛说，他心里想到了夜夜打游戏到三四点的孙斌。这孙子。
“有什么好。”言默问。
“至少宽敞啊。而且想睡就睡，洗碗也不用等谁。”柳泛真诚回答。
“你怎么不出去住？”言默问。
“我也想啊。”柳泛说。
“你也想？”
“想。”
“那你来和我住一起。”
“啊？”
柳泛脑子卡壳了一下。
“怎么？”言默说，“说谎？其实你不想？”
柳泛不知道怎么说，怎么……这么草率的吗？
“怎么？”言默又咄咄逼人地问，要他立刻回答，“其实你刚才是乱说的？”
“没。我想。”柳泛只能立刻回答。
言默很满意。目的达成。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难。
走到楼下了，柳泛也上不去，这也不是他宿舍，他脑子里还在想言默让他出去住的事情，一片混乱中。
言默把嘴里的冰棍抽出来，就剩一根棍子了。
他把棍子塞进柳泛手里:“拿去扔。”
然后转身很潇洒地走进宿舍里，扬长而去。
柳泛拿着冰棍抱着书，站在原地，在青坪风云半生，竟然和之前那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没啥区别。
往这里一站，还是一个新兵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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