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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温寂回了府,拒绝了甘棠让她敷药的提议,她径直去了温相书房。
“父亲。”她立在书房外,待小厮通传后,方才提裙走了进去。
温相正在批阅文书,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眼,“坐。”
似乎对她来并不太意外。
温寂没有落座,反而走到书案前,提起裙摆直直跪下。石板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膝盖,让她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这是做什么?”温相放下手中的紫毫笔,声音沉稳开口。
“女儿今日在千秋宴游园,被程安杨绪几人害的落水,手臂受伤差点溺死。希望父亲为女儿主持公道。”
温寂垂首,声音很平静,却刻意让袖口处的血迹显露出来。
温相没料到会出了这种事,他的目光在她染血的衣袖上停留片刻,叫温寂起来,把事情经过说给他听。
温寂仍跪着不起,将落水前后的经过缓缓说完。
“二娘受苦了。”
温相眉头皱起,沉吟片刻,“此事我会私下禀明圣上,请圣上重惩程安。”
他再次让温寂起身。
但温寂仍然没起。她想,重罚,是什么样的重罚,罚他几个板子然后关上一段时间的禁闭?这样的惩罚对她所受的屈辱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今日如果不是自己挣脱,那她就要和杨绪这个废物绑到一起,那她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们这样欺她辱她,那些惩罚怎么能够?
温相见她态度,将手中的文书轻轻放下,“那你想如何?”
温寂却沉默了,她想要他们死,至少也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此事既已脱险,闹大了反而有损你的名声。”温相缓缓道,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那程安是卫国公独子,没有确凿证据,为父若贸然发难,反倒是相府理亏,此是还需从长计议。杨绪这人,乐陵候府无足轻重,为父会让他尝到苦果。”
温寂知道丞相说得在理,父亲已经给了很大的重视,这种惩戒是能做的最好的结果,只是心中的不甘却如野火般燃烧。
若权力更甚,程安便不敢做这种事,若父亲足够爱自己,他便应该怒发冲冠,而非在这里与她理论利弊。
只是温相之所以能稳坐相位,却正因为他看的透彻,心思深沉,温寂才能当这个丞相女儿,享有相府千金的地位,免于这世间大部分自上而下的轻贱折辱。
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完全之法。
连温寂自己都做不到冲动为一个人做一件事,又怎么能去要求别人。
“女儿明白了。”她终是低头。
“起来吧。”温相语气缓和了些,“刚落水,莫要着凉。库房里还有圣上刚赏赐的补药,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温寂缓缓起身,膝盖因久跪而微微发麻,“谢父亲。”
书房内静默片刻,温相忽然开口,“你近来与二皇子走得很近?”
温寂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只说,“是。”
“为何?”温相目光如炬,“你兄长在查你,被我让人遮掩了。”
她若有心隐瞒,自然会更加谨慎。这般明目张胆,分明是有意让自己知道她的动向。
她想从相府这里得到什么样的支持?
温寂坦然,“就像父亲看到的那样,”
她想帮助二皇子,他懦弱,听话,或许有一日,或许有一日真能一飞冲天也不一定。
程安倚仗的是什么,盛宠的贵妃,四皇子和成国公府,若他们美梦破碎,程安便是最下贱的臭虫。
只是她的力量太小了,既然她是丞相府的人,相府的势力摆在面前,为何要舍近求远,不能拿到为她所用。
温相眸光微沉,“二娘,为父以为你不是这么不切实际之人。”
温寂忽然抬眸,语出惊人,“父亲可知道,太子并不是圣上亲生?”
即使是温相这种沉稳之人,闻言也不由神色一变。他沉默良久,方缓缓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温寂于是将发现皇后与永昌侯有染之事告诉了丞相,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她声音淡淡,“只要父亲派人去查,定能寻到蛛丝马迹。”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温相指节轻叩桌面,目光深邃难测。
半响,他终于开口,“那又如何,即使没有太子,也还有其他人。”
温寂知他犹豫,于是寸步不让,“可是父亲在朝堂多年,不是早已看出圣心所向?父亲也不看好四皇子,若不是四皇子,那二皇子便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温相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你当真以为,凭着圣上喜好就能决定储位归属?只要权力足够,圣上也无可奈何。这些年在朝堂,四皇子和太子分庭抗礼,靠的难道是儿戏?”
事实上还有一点,皇帝身体不好,这事只有丞相知道,若皇帝不长寿,那皇帝的想法也没有那么有用。
温相继续道,“你以为有几分聪颖,帮二皇子办成几件事,就能左右朝局?官场倾轧,你争我赶,我在朝堂多年坐到这个位置仍要小心翼翼,你以为你拿捏了二皇子,可这又算得了什么。”
“你是丞相府的小姐,可见过真正的灾难,你可知城北一个木匠要做多少条凳子才能赚得一两银子?一个五口之家一月要花多少米钱?”
“可知人会为了利益做到什么程度?水至清则无鱼,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个朝堂做事,哪个是真正干净的,各种利益复杂,不能一击即中便是失败。”
“二娘,你胃口太大,又太过天真。”
温寂视线看向父亲。
她知道他说的对,正因为对,她心中甚至有了一瞬间气急败坏的难堪,她冷声道,“父亲为何要假设没有的事情,正因为我是相府千金,所以才敢这么说不是吗?”
“正因你是相府千金,才更该知道为父始终忠于圣上,不会轻易站队。“温相目光深沉,“”你有什么理由让我赔上相府的前程,来成全你的意气用事?”
温寂突然又再次跪下,眼中泛起虚假的泪光,“因为我,因为女儿倾慕二皇子,所做一切皆是女儿一意孤行,与相府无关。父亲不必站队,只需在适当时候帮女儿的一把,一切都只是父亲的一片爱女之心。”
温相眼神复杂,温寂看不上顾谨二人心知肚明。
半响,他好似妥协,“为父会适当举荐二皇子,也会派人去查皇后之事。”
“但你要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太子未必不能继位,而你最知道人性贪婪,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会被另外一个人拿捏。”
“”谢父亲。”温寂垂首,拿帕子拭了泪。
“起来罢。姚家那门亲事,为父从未对外提及,此事暂且压下。“温相语气稍缓,“为父不会将你嫁过去。”
温寂缓缓起身,应了声是,正要告退,却在行至门边时顿住脚步。
“父亲,”
她侧身道,
“城北木匠做完二十条木凳可挣得一两银。而五口之家的平民,一个月的米钱大概是二百文。”
说罢,也没再去看温相神情,行了礼告辞。
……
温寂出了门,等快回到院门时,却见温洛立在路旁,光线将他身影拉得很长。
温寂视若无睹地走过,却被他唤住,
“杳杳。”
温寂回头,温洛面色有些不好看,她心中有点不耐,他又这个表情干什么。
“兄长有话就说吧。”
“你又和那个易许往来?”温洛语气压抑着怒意,“他害得你还不够吗?”
自从他查到温寂居然私下见了很多次易许,就在后悔当时在山上把剑架在他脖子上时没有一剑刺下去。
温寂道,“因为他关心我,我需要他,可以吗?”
“那我呢,我和你姐姐,父亲,母亲哪个不关心你?你为什么要找他关心?”
温洛额角青筋暴起,他真想捂住温寂的嘴,好叫她不要说出这种伤人心的话,他实在是不知道温寂在想什么,那个易许哪一样比得过自己,温寂宁愿去找他也不来找自己。
温寂看他神色,忽而轻笑,“兄长说得也没错,是妹妹太贪心了。”她转身欲走,“我累了,兄长请回吧。”
“等等。”温洛将怒火压下,“那个姚方,私德败坏,畜养家妓。我会去告诉父亲,你不会嫁给他。”
温寂蓦然回身,乌溜溜的眸子盯着他,忽然低笑出声。
温洛皱眉,“杳杳?”
温寂道,“兄长,你知道我笑什么吗?”
“什么?”
温寂和温洛说,“我笑你天真,你还不懂吗兄长,你和姐姐一样清高,你觉得我们父亲守护家族就够了,但事实上他的野心很大,他的位置已经很高了,但他不像靖国公手握兵权,在北地只手遮天,一旦新皇登基,相府还能繁盛多久?”
“你以为父亲不知道姚方是什么样的人,但姚方是太子的人,父亲实际上早就看好了太子,父亲要我嫁我就必须嫁,没有了姚方也会有别人。”
说着,温寂猛地将衣袖扯开,露出臂上狰狞的伤口举到温洛面前。
那上面皮肉外翻,血迹未干,显得格外可怖。
温洛抓住她的手腕,“你这是怎么了?!”
“程安今日害我,贵妃算计我,可父亲忌惮四皇子,就只能息事宁人。你天真地相信父亲,以为父亲会为我们出头,可事实并非如此。”
温寂眼神好像受伤,口中却不知道在暗示什么,
“兄长,就算你关心我,可是你不是父亲,就连父亲都无可奈何,你没有父亲的权力一样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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