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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
仙妖两界商议盟约的日子,终究是来了。
万妖泽的晨雾总比别处更浓些,天还未亮透,青灰色的雾气便漫过泽边的芦苇荡,将缠裹着泽口的青藤结界晕得愈发朦胧。
结界内,妖族各长老已陆续集结,槐序立在槐渊身侧,黄绿色裙裾垂落在沾着晨露的草叶上,裙摆边缘被打湿了一小块,凉丝丝地贴在脚踝,她却没太在意。
“此去路上小心,早点回来。”槐序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放心,既是去退了这盟约的,应当很快便能回来。”槐渊拍了拍她的肩,声音沉稳,想让她安心。说话时,他抬手拂过槐序发间沾着的草屑,指尖蹭过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在护着易碎的嫩芽。
唐婉也凑上前来,伸手将槐序的手握在掌心,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槐序心里一热:“岁岁,等娘回来,就给你和言言做你们最喜欢的槐花糕、莲子羹,到时候咱们在院里摆着桌子吃。”
槐砚站在一旁,向来不擅说软话,只轻咳了一声,别开视线又很快转回来,语气带着点别扭的叮嘱:“我们不在身边,你要乖乖的。”
槐序仰头冲他笑了笑,眼底盛着细碎的晨光:“哥,我知道啦,肯定乖乖听话,不惹事。”
“那我便与长老们先出发了,你若是在泽中待得闷,便去后山走走,莫要走远。”槐渊又叮嘱了一句,才转身跟上几位长老的脚步,朝着结界外走去。
唐婉与槐砚也紧随其后,走至结界口时,唐婉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槐序正隔着人群冲三人不断挥手。
看着众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气里,槐序才收回目光。
她抬手理了理裙摆,正准备转身回泽中的居所,却觉得无聊,想起上次一别,竟许久未曾去陪叶沉舟了,脚步又转了个方向。
如今仙妖盟约之事有槐渊、唐婉与各位长老主持,她暂时也无需跟去,左右在万妖泽待着也是无事,不如趁此机会去凡间转一圈。
一踏入凡间结界,熟悉的叫卖声便顺着风裹了过来,吵吵嚷嚷却格外鲜活,一下子填满了耳畔。
槐序脚步轻快地走在街上,避开穿梭的行人与挑担的小贩,凭着从前记熟的路线,朝着那处藏在巷尾的听槐院走去。
不多时,槐院的木门便出现在眼前,槐序站在院门前,指尖轻轻叩了叩木门,声响在巷尾格外清晰,可等了半晌,屋内却始终没人来开门。
她皱了皱眉,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伸手轻轻推了推,木门竟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小舟还没醒吗?”她小声低喃着,脚步放轻,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小舟?”槐序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小院里慢慢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院中的石桌依旧摆在老槐树下,只是桌面积了层薄灰,石凳上还落着几片干枯的槐叶,显然许久没人打理了。
她又朝着正屋的方向喊了几声:“小舟?你在吗?”,回应她的依旧是鸦雀无声,只有风穿过槐树枝桠,带着叶片的轻响,反倒衬得这小院愈发冷清,连空气都似凝了些凉意。
槐序的心跳渐渐快了些,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蔓延开来。她快步朝着正屋走去,推开虚掩的屋门,屋内的陈设与从前并无二致。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堆着几本书籍,墙角的书架上还放着她从前送的那只瓷瓶,只是书桌上的书籍蒙了层灰,瓷瓶也落了些尘土,显然许久没人动过了。
她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书桌中央,那里放着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信封是用凡间常见的宣纸做的,米白色的纸面上没有任何署名,只在封口处,用朱砂细细画了一朵小槐花。
槐序快步走到书桌前,伸手去拿那封书信,指尖触到宣纸时,竟忍不住发颤,连信封都差点掉在桌上。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轻轻拆开了信封。
信纸展开的瞬间,熟悉的字迹便映入眼帘,那是叶沉舟的字迹,笔锋温润,带着几分书卷气,从前她总说,看叶沉舟的字,就像喝了一口温茶,格外舒服。
可今日,这熟悉的字迹落在纸上,却让她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
开篇第一句,便让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吾友槐序亲启:待你拆此信时,想必我已不在人世。”
槐序盯着那一行字,看了许久,竟觉得眼前的字迹渐渐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想看清后面的内容,可指尖却越来越颤,信纸都被她捏得皱了起来。
[我从前总以为,与你相识是在我的马车上,初见时便觉眼熟,却想不起缘由。近来静心思索,才猛然记起,你竟是我幼时遇见的那只小狐狸。当年我心里牵挂了好些年。]
[如今见你安好立在眼前,长成这般模样,悬着的那颗心,也终是落了地。蒙你不弃,不以我凡人身分见外,反倒以妖族之躯与我结为挚友,这份情分,沉舟始终感念于心,不敢相忘。]
[从前顶着永宁公主的名头,一言一行都要守着规矩,半点不敢自在。如今褪去这层身份,我才真正尝着了轻松二字的滋味,竟也能以男子的模样,走在凡间的街巷里,买一块桂花糕,喝一壶温茶。可这份自在里,总缺了点什么,我终究记挂着暮舟,记着我们从前的约定,也记着没能陪他走到最后的遗憾。]
[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等我。这段时日,抛去身份桎梏,又得你相伴左右,日子过得自在又温暖,我已无半分遗憾,是时候去寻他,与他续上未竟的约定了。小槐,凡间一生不过数十载,短促得像一场梦,可与你相识的这段时光,却是沉舟此生最大的幸运。]
[我在屋角的木箱里,给你留了些你爱吃的桂花糕,是我前些日子特意照着你说的方子做的,只是不知你见此信时,糕点是否还新鲜,若是不好吃,你莫要笑话我。]
[往后,你要好好活着,莫要为我难过,凡间的离别,本就是寻常事,待到来年槐花开时,或许我们能再相见。]
[最后,惟愿你岁岁平安无虞,所求皆能昭昭如愿,余生常伴安澜。]
[叶沉舟绝笔。]
信笺的末尾,没有日期,只有几滴早已干涸的墨痕,像是写信时,泪水落在纸上晕开的痕迹。
槐序握着信纸,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幸好及时扶住了书桌的边缘,才没摔倒。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将熟悉的字迹晕得愈发模糊。
她张了张嘴,想喊叶沉舟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哽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上次在凡间与叶沉舟分别时,竟是最后一面。
离开了听槐院,她攥着贴身的信笺,眼神空洞地走在街上。
耳边的叫卖声、孩童的笑声还在,却像隔了层厚厚的雾,怎么也钻不进心里。
脚下的青石板路明明走了无数遍,此刻却像没有尽头,每一步都沉得像灌了铅。
前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砸在石板上,伴着几不可闻的妖气,是万妖泽独有的气息。
槐序猛地抬头,空洞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光亮,竟莫名松了口气,连紧绷的脊背都微微垮了些,她快步朝前面走去。
可刚走出巷口,便迎面撞上两名妖卫浑身浴血,玄色的卫袍被划开数道口子,肩头还淌着血,神色慌张又沉重,见了她,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声音发颤:“圣女大人……属下等终于找到您了!”
槐序看着他们满身的伤,心里“咯噔”一下,方才的暖意瞬间被寒意取代,她攥紧了掌心的信笺,指尖泛白:“你们怎么来了?盟约之事……是不是出了变故?爹和娘呢?还有哥哥呢?”
两名妖卫对视一眼,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吐出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大人,议事殿突然涌来黑气,引动了魔界设下的阵法……妖帝陛下、妖后娘娘,还有槐砚殿下和一众长老,他们……他们都没能回来。”
“黑气?魔界?”槐序满脸的不可置信,魔界怎会突然插手,还在凌霄殿设下埋伏?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与疑惑。
“你们先回万妖泽,找妖医好好疗伤,守住泽口,莫要让消息走漏。”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已努力稳住了语调:“我去静云宗一趟,查清事情缘由,很快便回。”
两名妖卫闻言,连忙抬头,满眼担忧:“圣女大人,您独自前往仙门太危险了!不如属下随您一同去——”
“不必。”槐序打断他们,摇了摇头:“万妖泽更需要人守着,你们回去,便是帮我最大的忙。”说罢,她又叮嘱了两句“务必护好泽中妖怪”,便转身朝着静云宗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步伐不再像来时那般沉重,反倒带着几分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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