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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镇北侯府后门。
楚元英拾了一根细长的树枝,在树底下反复拨弄,扒拉出那根烂树根,拎到代兰亭面前晃悠,道:“这物件送的,倒像盼着她早些归西。”
代兰亭正捏着一颗油亮亮的板栗,刚嘱咐完凌朔“青衫隐”的事宜,回身便见楚元英蹲在地上,拿着烂树根在地上敲了敲,木屑树皮混着泥土簌簌落了一地。
他忽然回头笑道:“先不烧了,明日你去里头挑几个头牌买回来,各种年纪的都要一个。”
凌朔以刀柄轻敲额角,似是未能参透其中意味,却也没多问,转身朝远处马车走去。
代兰亭顺势蹲在楚元英身侧,指腹对着板栗稍稍用力,满脸不忿,愠怒道:“本公子亲自挖的,她居然敢丢出来,明日定要去参他儿子一本!”
他剥壳的动作有些生疏笨拙,连掐在扣,勉强剥开栗壳,脸上刚浮起一丝得意,左手不听话的一颤,饱满的栗肉咕噜噜的滚在地上,他气的眉头又是一拧。
楚元英忍俊不禁,问:“你连个官职都没有,你怎么参?”
代兰亭并非王府世子,亦未像谢文瑾一般参加科考,虽说去从了军,也只能算将功补过,以至于如今还在吃闲饭,空挂了一个靖安王府的名头。
即便他有意入仕,怕也是困难重重,更何况,在楚元英看来,他能早起上朝已是难事,若硬要赶鸭子上架,估摸着坚持三日就得歇两日。
想到此,楚元英生出几分好奇,不知他在军中那般苛刻的环境中,是如何熬过来的。
代兰亭似乎对此不在意,道:“让靖安王那个老不死的参,他若不肯,我便换了他写的折子,再不济就去御前告状,他还有本事杀了我?”
楚元英:……无理取闹。
金黄圆润的栗子肉滚到脚边,她捡起来,拿袖子擦了擦浮尘,径直放入口中。
代兰亭手上动作一顿,嫌弃道:“都掉地上了还吃,你不嫌脏啊?”
楚元英瞥了眼他面前一小撮栗子壳与被捏烂的果肉,翻了个白眼,道:“等你剥出一个,怕是天都亮了。”
代兰亭:……
他撑开怀中的油纸袋,原本满满一溜尖的栗子,如今只剩零星几颗躺在袋子底。
他攥紧袋子口,突然就生出几分悲戚。
栗子都剥不好,万一楚元英嫌弃他没用该如何是好?
那可不行。
他敛去愁绪,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神情变得专注,手中用力捏着板栗,沉声道:“林砚的生母原是荣微的陪嫁丫鬟,生下他不久后便离世,这里头的蹊跷,想必你也能猜出几分。”
无非就是后宅那些腌臜龌龊事,楚元英点了点头,随后一脸诧异,问:“即便有长公主在背后扶持,林砚掌控侯府未免太过顺遂,荣微就没下绊子从中作梗?”
“荣微有把柄在林砚手中,不敢轻举妄动,况且林砚背后还有代景垣。”代兰亭顿了顿,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再者,又焉知这不是皇帝乐见其成的局面?”
楚元英颔首默然。镇北侯府原本算皇后一脉,理应依附六皇子,可如今执掌侯府的林砚,却偏偏站三皇子,其中缘由,恐怕说不清道不明。
“林砚虽掌兵部,但因是公主扶持,朝中多数人皆瞧不上他。如今他既要仰仗公主在御前替他周旋,更需一个契机,证明自己有能力坐稳这个位置,到那时,才有余力卸磨杀驴。”代兰亭想了想,似乎没想通,困惑道:“那舞姬之事是何意?”
楚元英若有所思:“约莫故意惹公主动怒吧。”
“?”代兰亭愈发不解,“他本该如侍奉祖宗般捧着代玉尘,再不济也该好生哄着,故意气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男人是有几分征服欲的。”楚元英拿着树枝,轻轻戳了戳他胸口,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语气清清浅浅:“说穿了就是贱,总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太过轻易得来的东西,反倒弃之敝屣。”
代兰亭不悦地拨开树枝,又拍了拍胸口,将尘土抖落干净,道:“以偏概全。天下人皆是如此,无关男女。”
楚元英并未反驳,握着树枝绕着栗子壳画圈,问:“不过我若说服了公主,她是要与你配合吗?”
“与我配合什么?”代兰亭不是很能理解,“你莫要小瞧了她,若非身为女子,皇帝早就立她为储,哪里轮得到三皇子跟六皇子争来斗去的。”
楚元英噎了一下,转头又觉得气闷。
好好的宏图大业不去谋划,谈什么恋爱?!
谈就谈,还被拿捏得死死的,给人吃绝户!
实在不能提长公主了,她心口都要气疼了,她现在都觉得长公主脑子有坑,还很大的那种。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们靖安王府站那边?”
“什么我们?”代兰亭震惊道:“靖安王府是靖安王府,我是我,岂能混为一谈。”
楚元英:?
“我顶多算一枚棋子。”代兰亭垂眸,闷闷道:“我藏了些东西,他们不敢动我,否则此刻早已死于非命。”
“你是棋子?!”这回轮到楚元英震惊了,“靖安王府是你的棋子还差不多!”
“我说的是真的。”代兰亭抬眸看向她,沉静如水,“我生母是顾芷兰,靖安王妃不过是我名义上的母妃,说到底,只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身份。”
楚元英觉得手有些凉,掷了树枝收进袖中,问:“那你呢?”
她现在捋不清了。明面上三皇子与六皇子争斗不休,代兰亭却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砝码,他偏向谁,几乎能决定谁登顶帝位。
代兰亭笑眯眯道:“我是鱼。”
楚元英道:“说人话!”
“皇帝不立储,是因为他早属意六皇子为帝,只是三皇子势大,他便需要一个借力打力,能替他清君侧,为六皇子铺平帝路的人。”代兰亭指了指自己,道:“我就是这个人。”
楚元英陡然睁大双眼,有点头脑发晕,消化不了信息量。
“诚然,眼下是无人能奈何得了我,即便皇帝要杀我,也需三思谋定而后行。”代兰亭低头重新剥栗子,道:“我身在靖安王府,可替皇帝制衡靖安王,反之,靖安王亦可牵制于我,如此一来,最终受益的,唯有皇帝一人。”
楚元英想挠头了,她之前看宫斗戏也没觉得这么烧脑啊。
代兰亭终于剥出了一个完整且没掉在地上的板栗,兴冲冲地递给楚元英,眼睛还泛着微亮的光,跟缀了星光似的。
不知怎的,楚元英突然觉得好笑,她接板栗清了清嗓子,抬手放在代兰亭头顶摸了摸,夸赞道:“真厉害。”
代兰亭美滋滋地又捏了颗板栗,剥到一半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楚元英笑而不语嚼嚼嚼,心想反射弧还挺长。
“不剥了!”代兰亭怒气冲冲将油纸袋塞进楚元英怀里。
楚元英挑了挑眉,自顾自地剥起栗子,在代兰亭阴沉的目光下,放进了自己的口中,道:“那靖安王到底是你父亲,你们父子反目毫无益处,反倒平白便宜了旁人。”
代兰亭抓了把脖颈,面上鲜少露出了几分窘迫,道:“他不是我生父。”
“什么?!”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的楚元英脑子转不动了,她口中的栗子卡在喉咙中,连连咳嗽起来,代兰亭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好一会才顺下去,她不可思议道:“不是你爹?”
“我当初并非故意欺瞒,明面上他就是我爹,我也没说错。”代兰亭怕她生气,着急忙慌先解释了一通。
“你在说什么?”楚元英听得莫名其妙,问:“你爹是谁?”
代兰亭诚实道:“畜生。”
楚元英:?
代兰亭捏着栗子壳在地上堆房子,闷闷道:“那不是逼死了代景垣的娘嘛,他为了安抚罗定川,就想了这么一出,把我过继给靖安王,顺带踢我出皇家玉碟。”
楚元英一头雾水,两眼茫然,随后脸色陡然一变,别提多精彩了。
原来顾芷兰是跟皇帝有一腿,怪不得查无此人呢,怪不得皇帝不动顾家,怪不得代兰亭嚣张跋扈,谁都不放眼里,合着是这么一回事。
倒也难怪属意六皇子登帝呢。
代兰亭与代景垣之间隔着血仇,一旦放手,二人必定不死不休,绝无善终的可能。
如今,他们之间诡异的平衡感,完全靠皇帝维持。唯有六皇子即位,才能重新构建平衡,避免兄弟相残的局面。
只是这帝王心术,向来深不可测,可没人说得准。
楚元英神色暗了暗,单凭皇帝将代兰亭过继给靖安王这件事,便能窥见其深沉的算计。
代兰亭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不知吗?”
楚元英没好气道:“我怎会知?我又不会算命!”
代兰亭撇撇嘴,阴阳怪气道:“这事宫里宫外早已心照不宣,只是碍于明面不能提罢了。你但凡对我多用点心,稍作打听便能知晓。”
楚元英:……
“有时精明的跟什么似的,有时明摆着跟你说你又不信。”代兰亭手一推,栗子壳应声倒地。
楚元英:……
代兰亭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道:“楚元英。”
楚元英应声抬头,月光穿过枯枝落在他身上,雪衣翻飞绕过眉眼,耳边只余一道如穿过山间水雾的清润的音色:
“我要当皇帝。”
“你做梦呢?”楚元英几乎是脱口而出,慌忙起身捂住他的嘴,左右张望,满脸后怕,瞪了他一眼,“这话是谋逆,被人听到是要被砍头的!”
还当皇帝?
名不正言不顺,正经的皇子身份都被他作没了,当个冤死鬼还差不多!
代兰亭:……
“哎等等,你先等一下。”楚元英忽然怔了一下,松开手来回踱步。
代兰亭乌黑的眼珠随她晃来晃去,又歪了歪头。
楚元英捋了捋脑中思绪,站定,恍然道:“你那日问我要不要当皇后,意思是当你的皇后?”
“……”代兰亭目光开始变得幽怨,道:“不然呢!”
“那棋子是什么意思?”楚元英回身望他。
代兰亭没有回答,反而低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良久,他抬头,眉眼似含着波光潋滟的脉脉深情。楚元英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了一片透亮清澈的粼粼流水,映出天边明月皎皎,也映出一捧虚幻浮影。
“妻子就是妻子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结发妻子。”代兰亭一口气说完,赶忙把自己的脸护得严严实实。
楚元英:……
代兰亭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动,手稍稍松了一点,疑惑地问:“你这回不打我?”
楚元英:……
代兰亭把手拿了下来,歪着头看她脸色,又看不出什么,心里上下打鼓直纳闷,试探上前两步,小心翼翼问:“没生气吧?”
“没有!”楚元英绷不住了,“我生什么气?我很凶吗?你吓成这样?”
“不是。”代兰亭连忙补救,“那你以为是什么?”
楚元英噎了一下,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迅速垂下,强装冷静,道:“没什么。”
代兰亭弯了身子,盯着她看了会儿,又直起身,道:“我不信,快说。”
“……”楚元英憋了半天,犹犹豫豫道:“我以为你要把我送去你父皇的床上。”
代兰亭:……
他愣了愣,讪讪道:“所以你当时是听错了?”
楚元英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你也不是不想当我妻子,你只是听错了?”
楚元英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还打我?!”代兰亭这会儿可委屈了,占了理就不饶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幽怨道:“说要跟我一刀两断,还丢刀子让我切腹自尽?!”
“……”楚元英狡辩,“那是你先算计我在前。”
“那你拿刀子做什么?”代兰亭怨气很大。
楚元英弱弱道:“割……割袍断义?”
代兰亭道:“好啊,还割袍断义,你怎么不跟我负荆请罪?”
楚元英硬着头皮:“行行行,道歉,道歉,我道……”
“对不起。”
“……歉?”
楚元英:?
代兰亭:……
天地寂静,宛若只有风声,楚元英笑了出来。代兰亭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颇为气恼。
拂云百丈朗月清,枝上泛起细碎朦胧的春意。
她于朱墙下,他在春风里,风从背后吹过,扬起的发丝似分又离,却难舍难分。
“那你愿意吗?”代兰亭开口,声音沉沉,“当我的皇后。”
楚元英抬头,眼里似是藏着梨花涟涟的春雾,两两相望间,只听她幽幽开口:“不愿意。”
代兰亭:?
他就说这人就是故意吊着他,坏死了。
还说当初是听错了,她如此聪慧怎么会听错,不过是不肯相信罢了,总觉得有人要害她!
代兰亭沉沉地盯着楚元英,却猛地被她推了一把。
楚元英站起身,无情道:“要死你自己一个人去死,少拉上我。”
代兰亭:……
他不高兴,捡起那根树枝,蹲在地上画着圈,又泄愤似的往里戳了戳,道:“你惯会欺负我,仗着我舍不得动你。我今日便将话跟你说明白,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跑出我手里,想都别想。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我到时候直接将你关起来,哦,还得拿金链子锁上,这样你看见心情会好些,啧,好像打个金屋更好……”
“这才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吧?!”楚元英指着他大叫:“阴暗,龌龊,见不得人,你先前全是装的!如今气急败坏装不下去了是吧!还好我机灵,没着你的道。”
“是又如何?”代兰亭树枝一撂,回头恶狠狠道:“我哄着你,好声好气问你,说给你听,你不听,难不成还要我跪下来求你?”
楚元英突然一本正经地认真道:“那你试试。”
代兰亭陡然双膝一弯,膝盖往前挪了两步,伸手拉着她衣角,晃了晃,眨了眨眼睛,温声乞求:“我求你。”
楚元英冷冰冰道:“求我也没用。”
“你玩我呢!”代兰亭神色一僵,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他眼都红了,神色狠戾,直勾勾地盯着楚元英,“你非要逼我是吗?”
“你现在都敢威胁我了?”楚元英骂道:“禽兽,畜生!”
“你自找的!”代兰亭看了她两眼,突然意味深长道:“我今日便当畜生了,你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楚元英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骂道:“你眼睛往哪看呢!”
“你说呢?”代兰亭又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
楚元英:……
她连连后退,左右环视,想着待会从哪个方向跑脱身更快,下一秒,身体骤然腾空,失重感来袭,惊慌之下,只得紧紧抱住代兰亭的脖颈。
腕上的玉镯不慎撞到代兰亭的眼角,他闭了一只眼,烦躁道:“镯子拿开,打到我脸了。”
楚元英“哦”了一声,听话地把胳膊往下挪了挪,身子微微转动,往他胸膛方向靠了靠,耳朵贴在他心口上,想听一听他的心跳声。
这一动,却引得代兰亭闷哼一声,道:“你别动,硌到我腰了,疼死了。”
楚元英老实了,倒是把他腰上的伤忘了,手又紧了紧,捏了捏他的耳朵,还往外扯了扯,带了几分笑意,问:“去哪啊?”
“办点正事。”代兰亭将她抱上马车,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对凌朔吩咐道:“把那烂树根捡回来,去玉琼楼。”
楚元英:?
她嘴角都抽搐了两下,一脸难言,神色怪异地看着代兰亭,道:“你现在就要跟我去开房?”
“开房?”代兰亭刚坐下,捂着腰蹙眉,不解道:“玉琼楼是我的,我让人留了间天字房,那位置最好。”
楚元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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