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诉他

　　庆玉在兰城待了一个星期，期间他一直在酒店陪着庄效南。

　　这是两人最近难得的亲密时间，这一个星期里，两人默契地不提任何不愉快的往事，只享受当下的欢愉。通过接吻和□□的捷径，再一次将矛盾修复，一个星期过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庆玉回到学校以后，开始和同学一起准备校园招聘，写简历，投简历，跑面试，每天心力交瘁，忙忙碌碌收获无几。

　　庄效南则完全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他打算继续读研，空闲的时候在地球仪上摸一圈，随机选中一个地点，飞过去度假。

　　他有时候在莫斯科的大教堂外漫步，有时候在伦敦的街头散发忧郁，有时候在多伦多的乡下收集枫叶。他在很多地方留下足迹，去到每一个新地点，他都会留一张影，发送给远在茗州的庆玉。

　　庄效南满世界飞的时候，庆玉偶尔在打印店改简历，偶尔在线上面试，偶尔在线下面试。每一次面试失利，他都会跟庄效南发一下牢骚，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在为自己的人生奔波。

　　在庆玉投简历投得想吐的时候，同专业一个关系不错的女生主动找到他，说家里有亲戚开经纪公司的，觉得庆玉外形条件不错，可以推荐他去面试平面模特。

　　庆玉并不觉得自己相貌好到能靠脸吃饭，但想着多场面试多个机会，他没拒绝，去了那家经纪公司面试。两星期面了四轮，最后顺利通过了，经纪公司对他挺满意，想马上签他，并且开出了不错的薪酬待遇，如果他觉得合适，下周就可以签合同。

　　虽然这份工作跟他所学专业完全不搭边，但已经是他所能选择范围内待遇最好的了。亓明真挺支持他，说出来打工都是做奴隶，在哪做奴隶不是做，要是能找到份待遇好点的，主子事少点的差事，那也算是奴隶中的人中龙凤，相当于以前宫里皇帝身边的高等太监。

　　庆玉犹豫了一下，同样把这件事告诉了庄效南。彼时庄效南正远在加利福尼亚的海边小镇看落日，出人意料的，他不太看好庆玉去做这份工作，让庆玉再好好考虑考虑，言下之意就是不同意他去。

　　最后庆玉决定尊重庄效南的想法，拒绝了这个工作机会。他拒绝那天，给他介绍面试的女生找到他，问他为什么前前后后跑了四轮面试，最后又放弃了，是不是对待遇不满意，如果他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提出来，双方再继续谈。

　　庆玉如实告诉她，说是自己恋人的意思，他慎重考虑过，还是希望尊重恋人的意见。

　　那个女生平日里跟庆玉关系不错，算半个朋友，她看着庆玉良久，问他：“你总想着尊重别人的意见，那你自己的人生呢，你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吗？”

　　庆玉还真考虑过，他认真思考过后得出结论，他的人生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权，看似有很多选择的机会摆在眼前，但选来选去到最后结果都差不多。

　　如果他注定是一头牛，那选哪个槽都无所谓，除非他的选择能让他褪去牛身变成一个人。再者说，只要他是一头好牛，到哪找不到一个能吃饭的槽。

　　一个星期后，庄效南从加州飞回来，落地那天给庆玉打电话，说是他有个同学马上要出国留学了，办了场欢送会，邀请庆玉一起参加。

　　庆玉一直记着这个事，偏偏命运弄人，他在欢送会的前一天参加了一场挺重要的面试，多耽搁了一会时间，从而引发蝴蝶效应，导致他没有赶上飞往兰城的班机。

　　等他想尽各种办法紧赶慢赶抵达兰城时，欢送会已近尾声。

　　庄效南在餐厅二楼的露台上跟他见了面，一如既往的温和模样：“怎么来得这么晚，我不是告诉过你时间了吗？”

　　庆玉最近面试面得心力交瘁，没赶上飞机，坐高铁过来的，累得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

　　他看着庄效南笑盈盈的脸，觉得很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不停地道歉。庄效南这样种在天上展翅翱翔的飞鸟，怎么会理解他们地上蚂蚁的角逐游戏。

　　“效南，抱歉，我有点事情耽搁了。”

　　庄效南没有责怪他，伸手递给他一张房卡，语气也没变，甚至更加温和了：“你累了吧，先去酒店休息，我们等会还有第二场，可能散场会比较晚，你这么辛苦，就不叫你一起去了。”

　　庆玉接过带着庄效南指腹余温的房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目送庄效南跟同伴远去。

　　千里迢迢赶这一趟，就只跟庄效南匆匆打了个照面。

　　庆玉习以为常，晚上约亓明真出来吃了个饭，吃着吃着开始互倒苦水。庆玉帮亓明真骂前任，亓明真帮庆玉骂现任，骂到最后，庆玉说：“你别这么说他。”

　　亓明真于是开始骂他。

　　吃完晚饭庆玉拿着房卡回酒店睡觉，前后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凌晨两点左右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觉得嗓子里像被一颗桃核卡住，不上不下难受得很，自测了一下体温，应该是有点发烧了。

　　已经这个时间，庄效南仍然没有消息发来，大抵是和朋友玩嗨了，说不定今晚一整夜都会在外面鬼混。

　　他裹着外套下楼，在旁边药房买了感冒冲剂，刚从药房出来，就接到许映电话，说庄效南今晚又喝得有点多，让他过去接一下。

　　庆玉拿手背测了测额头的温度，觉得还不算很高，揣着感冒冲剂上了出租车，来到庄效南等人在的俱乐部。

　　在俱乐部门口，庆玉见到了背靠树干醉醺醺的庄效南，他浑身没骨头似的立着，手里捏着烟，非要让许映帮他点。

　　“你别抽了祖宗，你刚刚喝的都是高度酒，再来根烟我怕你等会自燃了。”许映将他按住，要抢他手里的烟。

　　庄效南避开他，将手举过头顶，醉鬼动作还挺灵活，许映抢了几次都没抢过他。

　　“我就说……你摇骰子不是我的对手，喝酒也不是我的对手，抢烟也抢不过我……你太没用了许映……”庄效南面色酡红，说这话时还隐隐有点得意。

　　许映也不跟他客气：“你等着吧，我叫你男朋友过来接你了，我看你俩等会还打不打拳击赛。”

　　“叫谁？”庄效南的反应略有点慢，“他不会来的，我也不想见他……”

　　他话说完，庆玉刚好穿过马路走过来，轻松摘掉了他手里的烟，转头问许映：“他怎么又喝成这样了，今晚喝了多少？”

　　许映抬手，伸出四个手指：“400ml威士忌打底，跟喝冰红茶一样，我是受不了了，你赶紧把他带走吧。”

　　庄效南有些站不住了，软趴趴往庆玉肩上靠，恶人先告状道：“许映他欺负我……他不给我点烟。”

　　庆玉伸手圈住他，不让他滑倒下去，很有耐心地回答：“他是担心你，怕你再抽烟身体不舒服。”

　　“哎呀我不管了，剩下的交给你处理，我们这边还没完事呢。”许映摆摆手，不想看他俩腻歪，一溜烟钻回去了。

　　庄效南实则还没有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许映走后，他抱住庆玉，将脸颊贴在他胸口，说：“你今天好暖和……”

　　“可不是吗，我今天38℃，”庆玉揉揉他凌乱的头发，“为什么最近老是喝酒，上次喝多了把胳膊摔了的事不记得了？”

　　庄效南哼哼唧唧道：“我心情不好。”

　　“加州的沙滩日光浴都没能抚慰你的坏心情吗，那你要怎样才能心情好？”

　　庄效南抬眼看着他：“我不想回酒店，我想在外面吹吹风散步，你背我。”

　　庆玉想到自己奔波了一整天，欢送会没赶上，眼下发着烧，还要背着醉鬼在寒风中散步，他觉得自己八字里肯定有个苦字。

　　凌晨三点，庆玉背着醉醺醺的庄效南在大街上乱晃，夜风一吹，身上反而原来越暖和，就连脸颊和额头都火热发烫，他现在应该有39℃了。

　　“之前签平面模特的事，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去？”庆玉开始找话题跟庄效南闲聊。

　　庄效南也不知道酒醒了没有，说出的话令人费解：“因为我嫉妒。”

　　庆玉困惑道：“嫉妒什么，就算我真的靠脸吃上饭了，你也不至于恨我吧？”

　　“我不是嫉妒你，”庄效南有点困了，贴着他的颈窝，“我嫉妒的是其他人。”

　　庆玉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过就我最近的观察来看，我并不讨厌你，但你确实又很讨厌。”

　　“什么乱七八糟的，庄效南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庄效南双手搂住他的肩，脸颊紧贴着他脖颈皮肤，梦呓般道：“我倒希望我是在说梦话，那我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了……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很难看，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那年文艺汇演，我没有去图书馆附近闲逛，是不是现在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庆玉没接话，他像寒风里一只蹒跚前行的老龟，驮着自己沉重的龟壳，走得步步艰难。

　　“你真是这么想的？”他问庄效南。

　　可惜庄效南已经彻底被酒精麻痹，他昏昏沉沉睡过去，没有回答。

　　庆玉背着他走了很久，直到手臂酸麻到没有知觉。他的龟壳太沉重，长满倒刺，他不愿意松手，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夹竹桃再美，终究是有毒的，他一直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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