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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旁(三)
看来你把心给了一个男孩。
当头棒喝,我感觉自己被这句话枪击了,从来没有人把这件事这么直白地点出来。我一直以为这本书是写给我自己的,是用来确认我没疯的证据。格洛莉亚却让我思考,想让这本书被谁看见。
我明白,我都明白。如果我无法面对这个问题,这本书就不会有核心,而没有核心的作品是无法存活的。她用最委婉的方式提醒我考虑,我有没有勇气让世界看见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我想试试看。
在这之前,我需要喝杯冷饮缓一缓。
我打开冰箱,保鲜层里的香蕉已经开始发黑,斑点爬满了它的外皮,我看着它,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感。它还在这,就像我,我的咳嗽时好时坏,头疼也是。
我拿出一盒苹果汁,重重关上门。
改稿令人痛苦,一遍遍看自己写的东西只会让我想要呕吐。格洛莉亚的批注一针见血,那些小标签帮我节省不少思考的时间。
早上醒来用过早餐,我会泡一壶茶,然后坐到窗边开始工作。
太阳还不大,外面的小公园里有人架起画板写生,我将头埋进稿纸;再抬起头时,太阳也不大,却已经是傍晚了。
我不觉得饿,只是头开始钝钝地疼起来,可能是用脑过度。我走到厨房给自己做了一个果酱三明治,叼着它又坐了回去。那个写生的人居然还站在原地挥笔。公园的另一边,一对恋人坐在长椅上接吻,姿势有些生疏。
我咬下一口,感受咀嚼时脑子里的空白。
头疼时好时坏,吃掉在阿西卡买的最后一包药粉,我决定出去透个气。这里地段很好,走几分钟就能到商店。我买了些日用品,打算再去买些打发时间的读物,比如地方杂志或者诗刊之类的。
于是,我来到报刊亭前,目光扫过一排排封面,最后定在了其中一本上。
《鼻毛真拳》第五卷。它正斜斜地夹在两本政论杂志之间,封面人物骑着摩托冲刺,神色凝重。
新都人当真是雅俗共赏。
眼角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我站在原地,周围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风也不吹了,整条街只剩下那一块紫色的封面在我视野中慢慢放大。在“明日号”上的某个日子,我偷偷望着某人看这本书,然后也买了一本一样的。还有落籽节那天早上,我猜到他要走,悄悄把那本书塞进他的包里。
“是要这个么?”报刊亭老板探出头。
“不了。”
已经没有谁能让我再买这本书了。
我提着袋子回到公寓,天黑了,楼道的灯在打瞌睡,一闪一闪的。我只开了台灯,底稿上贴着的那些黄色标签,像一颗颗等待发芽的种子。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一整章我迟迟没敢改的地方重写了一遍。
窗外,人工湖偶尔泛起一点银光。我埋头写,直到肩膀发酸,眼皮开始往下沉。
黎明,带给我悲哀希望的幸福,它总是带来希望和幸福。
带着一种蜕皮似的困倦,我终于完成修改。我清理掉了冰箱里那滩黑色香蕉泥,它开始有点味道了。格洛莉亚依旧忙得连轴转,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似乎正赶着去开会。
“亲爱的,辛苦你了!可以把稿子放我桌上吗?晚点联系。”
我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听见挂断后的忙音。我照做了,我拿着文件袋去了她的办公室,桌上摊着几本样书和没来得及洗的咖啡杯,以及折了好几个角的时尚月刊。我把稿子放到最上面的位置,又顺手把桌面上快滑落的文件摞了一下。
我恢复了刚到新都时的生活。看不感兴趣的展览,去书店里淘二手书,然后在外面逛到天黑才回。之前我从来不会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让我停下来到处看看,我总是在不停地写。最近我发掘了新爱好,看音乐剧。
我坐在乐池旁的座位,靠近舞台,左手边是一对牵手的观众,右边是空位。
剧场熄灯了。
音乐响起,旋律与表演交织,我沉浸其中。于连的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崇高,他的命运早已写好,结局无从更改。唱到那句Je veux la gloire à mes genoux(我要荣耀向我俯首)时,低沉的鼓点一下一下推着声音攀高,将他托举到光下,推向那无法回头的高度。
这出剧我早已烂熟于心。
他把荣耀、爱情连同自己都计算在内,一起推上悬崖。我坐在台下,目光追逐着他,心中回荡的却是另一句:
Je veux le monde ou rien du tout
征服世界,或一无所有。
你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好像你。我曾亲眼看见过你也是这样。当活着的全部都围绕一种信念时,极端其实是清醒的执拗,于连如此,你亦如此。
去剧院成了我每日的例行公事。我总是早早坐在第一排等着帷幕拉开,几场演出下来,演员们已经记住了我。谢幕时会朝我点头致意,女主演偶尔还会悄悄对我眨眼。
一次谢幕后,我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独自在剧场里待了很久。出剧院时,我碰巧遇见了扮演于连的演员。他刚卸完妆,背着双肩包,神采奕奕,与台上的角色判若两人。看到我,他立即笑着打招呼:“谢谢支持,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这部戏。”
我笑着附和,夸赞他唱功了得。
格洛莉亚终于联系了我。我们约在了之前那家餐厅,一样的座位,没有太多寒暄。
“清晰多了。”她喝了一口茶,我告诉她谈正事不应该小酌。
“我很意外,有一章你居然全部改掉了。”她看向我,“不过还是得提醒你,我们可能需要调整一下措辞,为了顺利出版。”
“不行,不能改。”我语气很坚决。
“西尔维娅,你有时候写东西太绝对了。比如‘存在即被消耗’这种句子,我标出来不少。”她面露无奈,“我会尽可能帮你争取保留。不过你要不要试着,别那么快给答案?”
我知道她是站在我这边的,因此我放软了语气,想缓解气氛:“可是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哦——我理解,亲爱的。”格洛莉亚放下茶杯,“可大部分人买书,是为了能喘口气,而不是听判词。”
她把意面推到我面前:“我想你可以考虑加一小节,或者把我标注的部分重组一下,制造一点缓冲。”
“至少给读者有个‘起跳’的准备,嗯?这样你也许会更容易接受。”
最终,我同意了这个提案。
“好了,吃点东西吧,快结束了。”她把餐巾铺到腿上,小口吃起牛排。
后续的几次会面,我们陆续完成了一些小修改。她效率很高,总是带着提前整理好的方案和建议,而我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处处坚持。
“所以,你想好这本书叫什么了吗?” 格洛莉亚合上文件夹。
“还没,再等等。”
“不着急。”她说,“这样的故事,值得一个会让人停下脚步的名字。”
其实我已经列了几个备选,我把它们写下来贴在了冰箱门上。每次进厨房,总会少几个。
书快定稿了,她提醒我:“你最好别再大改了,这种时候越改越不满意。”
我点头。我有种预感,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用作家的身份讲故事了,我不再需要通过故事来记住什么。
新都有一种几近完美的既视感,但它不会让人真正松懈。就像一套裁剪合身的衣服,可能永远不会是你最想穿旧的那件。
午后,我独自走进一家电影院,门口张贴着老电影重映的海报,正是它把我引了进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电影了。各类电影总是会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出现在剧目表里,艺术之都的优势尽数体现了。借此机会,我重温了一部实验电影。
我曾挑战过电影马拉松,一晚连看四部。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与人一起走进一个又一个故事。
电影进入后半段时,银幕上的主人公和少年时期的自己展开一场对话——
“等我长大了我要做一名水手。”
“太晚了!”
“我怎么知道呢?我现在才十五岁呢!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坐上火车?”
“如果我停下来等你,那么你就要赶上我了,你不能让时间静止。”
我像那个少年,仰望火车,却不知火车早已驶过;
我像那个大人,回望过去,却无法提醒曾经的自己。
是啊,他说得对,我们谁都不能停下来。
我想他也是这样,他总是清醒地执行着计划内的每一件事。
现在,轮到我了。
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它是怎么诞生的,但我顿悟了:我的书,是写给我没能追上的那个“我”的。
电影结束后,我给格洛莉亚发了一条短信。
“我想好书的名字了。”
校对完成得比我预想中快很多。那天上午,我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出版社,签约没花太多时间,负责人盖完章后,格洛莉亚拿起我的那份合同。
交给我之前,她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恭喜你,我真为你骄傲。”她眉眼弯弯,“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写下一本书,但我真的很希望读到。”
我本来想说点什么,比如否认,或者告诉她我其实很好。可她不会信,就像我不信她的年龄。
我回抱住她。拥抱,比所有语言都实在。
新都只是停靠站,一个让我回望的地方,我在这里把那些不愿翻回去读的段落复习了一遍。风平浪静的晃神时刻总会过去。
到站了要学会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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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hh歪个题,以下仅个人理解不要上升至其他(无褒贬意):
客观来说,其实要把Julien和Chrollo相比是有些不相宜的。因为我不觉得库是一个虚伪的人,恰恰相反,在我个人滤镜下,成年后的库是更博学且孤独的(指精神领域)。而Julien其实算伪君子……虽然他能用拉丁文背出Bible任意一节但是他真的就是硬背而不是掌握或理解,因为Julien根本不懂拉丁文。而且Julien不虔诚。
对库是否有信仰我始终持怀疑态度,虽然他有说到关于背叛者“犹大”的事,但我个人宁将其归纳为引经据典。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两人身上寻觅到了共性。
请各不要深究这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