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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群众
中考前,陈芳华风光无限。每天来找她的人络绎不绝,所到之处,无论大家手头多忙,都要停下来同她打声招呼。
这也难怪,筒子楼里很多人家都有孩子面临升学,以往大家都是凭直觉选专业,糊里糊涂地读了,反正最后有国家分配兜底。而陈芳华是第一个站出来告诉大家:即便包分配,也能从源头上规避许多问题。
比如,走上岗位后工作能否轻松些,更进一步,哪些专业能在没关系、没门路的情况下,依然有机会分配到城市里。这样的指点,比直接给人钱财更让人心里舒坦。
一时间,她在筒子楼里的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中考之后,几乎一夜之间,她的热度骤降。邻居们发现,她又变回了从前那种低调甚至孤僻的状态。除了早晚洗漱和去食堂吃饭,她几乎不出门,筒子楼里也鲜少再见有人来找她。
大家猜测最多的原因,是她没考好。
吴敏欣刻薄地说:“我带了那么多届学生,一个孩子将来怎么样,我扫一眼就能看出来。陈芳华这种学生,在我们老师眼里最可怕——表演型人格,就喜欢受人关注,心思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你说她能有什么好结果?”
吴敏欣带的初三,学生们考完试后,她也进入了半放假状态。自从婆婆回去后,她便一个人带孩子,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扎进全职妇女堆里,以老师的身份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有人讨厌她眼高于顶的做派,自然也有人愿意捧着她。在她一番高谈阔论之后,总有人赔着笑脸凑上来问:“吴老师,依您看,我家那小子明年是报高中稳妥,还是考中专更把稳?”
“这不能一概而论,具体问题得具体分析。”
“那您给分析分析……”那人继续赔笑,周围家里有孩子的也都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吴敏欣内心的虚荣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满足,于是又开始新一轮的指点江山。当然,她始终不忘把陈芳华捎带上,只要说到反面例子,必定拿她来举例。
刘淑英听到这些闲话时,既生气又担心。陈芳华考试那天早上,她还特意送了红鸡蛋,对方高高兴兴吃完,精神饱满的去考试了。考完回来也说感觉不错。
刘淑英仔细回想,似乎就是从夜校估分回来之后,陈芳华才开始闭门不出的。难道真像大家猜测的那样,是因为没考好,羞得不敢见人?
她一时连晚饭都不想做了,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又怕伤了对方的面子。
刘淑珍难得休息两天,回来看侄子和侄女。见姐姐要做饭,她便哄着两个孩子进卧室玩。过了好半天出来,发现刘淑英连炉子都没生起来。
“姐,想啥呢?咋还不做饭?”
刘淑英心烦意乱地把心事跟妹妹说了。没想到刘淑珍听完眼皮都没抬,直接道:“这不挺正常的吗?”
“你啥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她考不上才正常,考上反而奇怪。”刘淑珍心情不错地分析道,“你想想,她才来京市几天?就想考中专,这不是开玩笑吗?国家铁饭碗要是那么容易端,你和我姐夫这些年的努力算啥?”
“可芳华复习得挺认真的,我常看见她屋里的灯亮到半夜。”刘淑英很是惋惜。
“人的命啊,老天早就注定好了。没那个命,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劲。”刘淑珍轻描淡写地说完,又催姐姐赶紧做饭,“你也别瞎操心了,等吃完饭,我去看看她。”
刘淑英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下午让你去,你不是还不乐意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哎呀,下午刚回来,累得慌嘛。”刘淑珍随手掰了半截黄瓜,转身进了卧室。这黄瓜还是她从贝家带回来的,脆爽可口。家里还有点花生米,刘淑英盘算着晚上拌个凉菜,一时也就把陈芳华的事抛到了脑后。
晚上,刘淑珍并没见到人,陈芳华跑步去了。
她长发高高扎成马尾,穿着一身红色运动服,绕着纺织城慢跑一圈,直到背上渗出细密的汗,才缓步往回跑。路过报刊亭时,顺手买了一份《文化周报》。
这个报纸销量依旧很好,老板递给她时笑呵呵地说:“这是最后一份了。”
陈芳华常来买报纸杂志,早就和老板相熟,接过报纸随口问道:“还不收摊啊?”
老板笑答:“马上啦,这就关。”
时间已进入夏天,白天越来越长。快晚上八点了,天色才稍稍暗下来。街面上遛弯儿的人比白天多得多,报刊亭的营业时间也相应地延后了一个小时。
陈芳华拿着报纸,继续慢跑回家。《文化周报》之前约稿的《回城之后》已经刊登,报社也早给她寄过样报,但她还是习惯每次路过时自己买一份,休息时翻看。
回到筒子楼,开门时隔壁赵燕探出头告诉她:“你们家那个亲戚晚饭时来找过你,敲了半天门,见没人又回去了。”
陈芳华一愣:“亲戚?”
“就那个当保姆的。”
陈芳华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刘淑珍。说起来,她已经快半个月没见刘淑英了,刘淑珍更是许久未见。心里琢磨着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她一边打开了门口的信箱。
最近太忙了,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查看过信箱了。
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封信。陈芳华取出来一看,都是《青年报》寄来的,邮戳上的时间已经是三天前了。
陈芳华一边拿信,一边朝赵燕道了一声谢。
回屋拆开信封,发现是赵绰就上回采访事宜的回信。因为学校即将放假,燕大校报将会在暑期停刊三期,赵绰将陈芳华的意思汇报上去后,陈副主编很快就和那边进行了沟通,将采访时间挪到了暑期开学前。
燕大校报是半月刊,陈芳华算了算,复刊时间正好在下学期开学,与约定的采访日程吻合。
除了交代正事,赵绰还在信中问她考得如何,陈芳华想了想,打算等成绩出来后再给她回信。
第二天,陈芳华早上写作结束后,趁着中午人少,去澡堂洗了个澡,回来再去敲刘淑英家的门,却得知刘淑珍已经走了。
问及什么事,刘淑英道:“她心里惦记着你,是想问问你考的咋样?”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芳华的神色,却见她并未因提及考试而流露出任何不快,反而笑道:“成绩还没出来,不过之前跟同学估了分,感觉挺不错的。”
刘淑英面上一喜,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那个吴老师整天跟人说你考不上,那刻薄样儿真不像个当老师的。”
两人早有梁子,被她诋毁,陈芳华也不觉得意外,但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事情也是凑巧。陈芳华本来打算等吴敏欣下午再扎堆说闲话时,抓她个现行,当场打脸,却没想到刚吃完饭,吴敏欣两口子大中午的就闹起来了。
锅碗瓢盆摔了一走廊,吸引了不少邻居去看热闹,陈芳华当然也在。
两口子吵的凶,孩子吓得站在一旁哭也顾不上哄。刚开始还有人上前劝架,可都被两口子撅了回来,所有人就都转而吃瓜看热闹了。
边看边还有人解说。陈芳华听了半天,原来是自打她婆婆走后,吴敏欣便一天到晚抱着孩子到处串门聊天,家里一切都不管不顾,丈夫上了一天班,还得给她从食堂打好饭提回来,吃完还得洗碗干家务。
解说那邻居感叹道:“这两口子有得吵了,从前都是老婆婆家里家外一手包,现在没人伺候了,可不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有人附和,“就是,吴老师还给她那老婆婆立规矩,不准她出门,只让在家看孩子。可瞧瞧她自己,不也整天聊得欢?”
对于吃瓜群众的某些观点,陈芳华内心并不认同,吴敏欣有工作,放假了也看孩子,怎么就该她伺候丈夫吃喝?但这并不影响她推波助澜、有仇报仇。
她先是装出一副怀疑的神色问道:“吴老师是教师,怎么会给婆婆立规矩呢?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那人转过头来瞅她一眼,“一看就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这老师啊,也分好人坏人,咱这院里心眼儿最小的,绝对数吴老师。”
她这么一说,陈芳华就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吴老师先前给我们夜校代课,可没几天就被换了,听说是她偷懒不讲课被学校给发现了。”
“还有这事?”
“可不是。”陈芳华肯定的说道:“她上课那几天每次都只讲半截课,说是累得慌,我们学生哪敢质疑啊,就算知道她糊弄我们也得忍着。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学校给发现了。”
“哎哟,可真是个懒婆娘,工作上的事也敢糊弄,这不是耽误人家孩子前程呢吗?”
张婶子也凑上来,将之前咨询志愿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一时之间,这头看热闹的议论声,竟把那边夫妻吵架的动静都压了下去。
吴敏欣两口子吵着吵着就发现了不对劲,反应过来,全筒子楼的人都挤在门口看热闹时,架也吵不下去,迁怒般甩手将门关上,将一众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外。
自打这天开始,吴敏欣再扎进人堆里说闲话时,便不似从前那般如鱼得水了。
她一提起教书的事,就有人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追问:“听说你之前给夜校代课,为啥被换啦?”
她只好换个话题,再把陈芳华拎出来数落。众人便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整天说陈芳华的不是呢。陈芳华就是夜校的学生,她这是记恨被学校换掉,连学生都恨上了。
渐渐地,吴敏欣在筒子楼里的权威荡然无存,最后干脆消失在了全职主妇们扎堆闲聊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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