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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意欲何为?
天色尚浅,周允悠悠醒来,尚未睁眼,便觉一阵头疼,触手一摸,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阵阵幽香传进鼻中,叫他不由愣了一盏茶的辰光。
脑中火速梳理昨日种种,周允骤然间大惊失色,忙坐起来,在不远处架子上看见女子外衣,又是一惊,低头看,这才松了心弦。他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上面有星星点点的泥土。
环顾四周,布置虽简单却也雅洁,桌上花瓶里正插着一株秋海棠。这是一间女子闺房,不出意外,是秀秀的闺房。
时辰尚早,此时屋内并不十分清明,四下安详无声,只有窗外几声鸟鸣啁啾。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边上是一个浴桶,伸指一触,里面的水已凉透。不知想到什么,他神谋魔道地把沾了水的手指往嘴里送,咂摸了几下,无味,却自有一番清新。
浴桶靠近床边一侧,正摆着一个厚实屏风,看不见对面,他忐忑地走过去,突然间心跳很快。
刚绕过屏风一角,只见一张雕花拔步床上,秀秀正和衣而睡。
她穿着里衣,身上盖了一层薄衾,脑下枕着一个绣花小枕,手臂蜷在一边,正侧身躺着。
周允慢慢走过去,又轻轻地蹲下来,放肆看她的脸。呼吸平稳,眉目舒展,面目姣好,似是正在好梦之中,尤为乖巧可人。
他情不自禁,拿方才沾水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
秀秀当即感受到异样,眉间轻轻一蹙,周允骤慌,见她在脸上挠了两下,便又翻身继续安眠,他跟着松弛心神。
痛痛快快看了半晌,他这才发觉,秀秀哪里有生病的样子?昨夜那般武勇,那般蛮力,可不是虚弱病人能使出来的。
心中舒了一口气,他不再扰人清梦,起身往外走。
来到梳妆台坐下,周允四处瞧瞧,很是新鲜,最后看向铜镜,额角一道口子甚为显眼,他盯着镜子里被上过药的伤口看了又看,渐渐扬起嘴角,面色柔和下来。
突然之间,榻上传来一声轻哼。
周允忙不迭回到浴桶边,兀自躺在地上。良久,床上再无声响,他索性全身摊开,四敞大开地平躺,长腿一伸便蹬上屏风底座,满满占据距离秀秀最近的一方空间,精神健旺,心情畅快——如果不注意腿间的话。
反复地、深深地呼吸,他想让它下去。往日里,只要不管它,不多时它便自己低头。
可今日......偏偏她轻浅的呼吸,和清香微甜的气息四处弥漫,全都抢着往他鼻里钻。虽已步入七月中旬,空中却仍燥热,即使躺在冰凉的地上,他也愈发烫到难耐。
默念一遍《大悲咒》,竟毫无起色,他想去洗把脸。
正欲起身,屏风那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秀秀醒了。
不多时,她穿好外衣晨起,头发尚且乱着,先来屏风外头看看,见周允正把手臂垫在脑下,侧身弓背仍在睡梦之中,她慢悠悠走过去,拿脚尖顶了顶他的膝盖。
没反应。
她心中一紧,蹲下来,越靠越近,拿手探他鼻息,见他呼吸强劲有力,这才松了口气,不再管他,起身去梳头。
待秀秀梳完头又去了净房,再从净房出来时,他仍在睡,还是那个姿势,头上竟已冒汗。
秀秀多看两眼,心里冷笑一声,蹬了他一脚,依旧没反应,她没好气,又重重踹一脚。
猝不及防,周允身子一歪,直挺挺地暴露在她面前,脸上滚烫,睡眼却仍惺忪,看见秀秀,他佯装一惊。
只见秀秀面带潮红,杏眼飘忽。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在胡家成婚前,虽说胡光赉已是半具尸体,但婆子仍兴致勃勃地教了她一些床笫之事。
可听婆子说是一回事,看本子上的图画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周允不敢站起来,窝身坐着,冷静克制地问道:“有没有凉水?”
秀秀一愣,当即反应过来,说:“有、有的。”说罢,她连忙出了门。
周允等了又等,等来一小厮,把凉水巾栉放在门口便匆匆退下。待他洗漱完,秀秀磨磨蹭蹭进来了。
翠鸾红莺紧跟其后,低着头,默默把浴桶里的水舀走,秀秀正准备和二人一起抬起桶,周允不多思索,抱起浴桶放至净房旁,两个小丫鬟在原地讶然片刻,快步告退。
一时间屋中只剩二人,安静好半晌,秀秀质问:“好端端地,你翻墙进我院子,意欲何为?”
“本是想送你这个。”周允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她看,“长岄长老开的药方子,谁承想,病的不是你。”
秀秀狐疑接过,展开一看,心中冒起细微愧意,瞧一眼周允脸上的伤,她板着脸道:“方子送下了,你赶紧走!”
过河拆桥。
周允懵了片刻,盯着秀秀说:“我千辛万苦求来的方子,你不道谢也就罢了,把我砸成这样,我刚交出方子,你就要赶我走?”
秀秀气不打一处来,嘴硬道:“哪个正人君子会深更半夜翻姑娘家的院墙?鬼鬼祟祟,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哪门子的黑心药!还要我道谢,我呸!”
她啐了一口,试图用凶悍掩盖心底的一丝慌乱。脸颊因嗔怒而染上一片红晕,却愈发充满生机与神采。
周允看了一会儿,全然放松了身体,走到桌边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他带着点儿无赖说:“我头晕,眼花,站不稳,翻不了墙了。”
秀秀柳眉一竖,扣住即将碰到他嘴边的杯盏,去拖拽他胳膊,她拽得吃力,声音里都鼓了劲儿:“那你就从后门走!”
周允却是纹丝不动,眉峰轻挑,促狭心起:“从后门走?要是碰上别人,难道要我告诉人家,我周允在你钊柔屋里睡了一夜?”
秀秀不再用力,松开手,强自镇定:“你睡地上,我睡床上,一清二白。”
周允得寸进尺,问道:“我在次间晕倒,秀秀姑娘却‘大发慈悲’把我拖进内间...”他微一停顿,眯起眼看向秀秀,问,“意欲何为?这话该我问你罢?”
秀秀被他这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无耻行径气得冷笑:“死猪一样重,你以为我想拖你?把你放在次间,一大早叫所有人知道周少坊主做的好事?”
说道此处,秀秀冷哼一声,语气变得阴阳怪气:“你一心求死,自然是不在乎这点颜面,可我还想活,我可不想被你毁了这安稳的人生!”她原封不动把话扔回去。
话到此处,空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周允沉默,顷刻间收敛神色,不再与她争口舌之快。他望着她,眼神沉静而又恳切,正色唤她:“秀秀。”
“那日在溪边,我没想死。”周允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都是我的不是,你就当我是被水憋得脑子也坏了,说的话,你莫放在心上...更别讨厌我......”
秀秀不理会,绷着脸不看他,只是一味地催促:“我早就说过,再也不要见你!你快走!”
周允忽视她的驱赶,自说自话:“我知道,你绝不是那般很狠心之人,那日不过是气话。”
“你怎知是气话?我字字都是心里话!”秀秀扭过头来呛他。
话音刚落,有人进了园子。
秀秀吓得浑身一激灵,与周允对视一眼,当即便用尽全身力气,连推带搡,一把将他塞进屏风后头,压低声音警告他:“别出声!”
她飞快整理了衣衫,往门外走去,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稳如常:“谁啊?”
一个小丫鬟低眉说道:“秀秀姑娘,是我,厨房的小杏。来问问您,今日给少爷煲的药膳汤,是您亲自去还是我们按方子给您炖上?”
秀秀思绪急转,少刻,她说道:“告诉厨房,不必麻烦了,用过早饭,我亲自过去。”
“哎,姑娘,那我先回去了。”小丫鬟渐渐远去。
看着人走出园子,秀秀才呼出一口气,后背竟惊出一层薄汗来。她走进屋里,周允却早已从屏风后走出来,正悠哉悠哉坐在桌前喝上了那杯水。
她夺过杯盏,瞪一眼,道:“人走了,你也赶紧走。”
周允忽然开口:“用了早饭我再走,也不迟。”
秀秀闻言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震惊于此人竟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眉头一竖,带着压不住的怒火:“周允!”
她大喘一口气,说道:“你不走,那我走,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做你的青天白日大梦罢!”
说罢,她便气冲冲往门外走,当真是一刻也不愿与这无赖共处一室了。
见她真要走,周允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妥协道:“我走,我走便是,大早上的,何故动这般大的气性。”
周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莫再生气了。”便不再多言,朝门口走去。
门被轻轻拉开,又被悄无声息地阖上,不多时,院子里响起轻巧利落的的声音,秀秀出门去看,院中果真空荡荡,她不禁怔怔,心中怒火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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