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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鸶 10
宁知然睁开眼,花了点时间,才慢慢认出头顶这个“天花板”是他大学寝室的蚊帐。
没能去到2020年的7月1号,他其实有心理准备;但“循环从源头上被结束”的代价是回到2017年4月5号——他干脆根本还没许下那个愿望的时候——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连早八时间都还没到,宁知然轻手轻脚避到阳台给顾承锐打电话,攒了一肚子怨气,打算好好跟人控诉一下,菩萨这“重启人生”的闸拉得未免过头了。
然而电话接通,顾承锐应答的语气迷茫而困倦:“然然?今早没课吧。”
宁知然一愣:这不是那个与他一起经历了多次循环的、拥有全知视角的顾承锐。
他深呼吸,应道:“没事,我记错了,你接着睡吧。”
挂了电话,他走回桌前,书柜门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他这几天的日程和要完成的作业。
宁知然想了想,拿过笔,把最上面那行“周三早晨,去南普陀寺”划掉。
接下来的24小时,他按部就班地上课、吃饭、泡图书馆,只不过到了周四下午,他没有像当年一样把顾承锐约到芙蓉湖边、表白心迹。
课堂上宁知然走着神,借余光观察身边人。他得承认,他爱顾承锐,就是爱每一个顾承锐,可“爱”是一回事,在一起过一辈子又是另一回事。
八个周目的循环不是白过的,顾承锐那些引着他、帮着他、陪着他让他学会爱自己的心血,也不是白耗费的。
宁知然那么用力地爱过,喜怒哀乐五味杂陈的爱,没有遗憾了。既然不论形式上在不在一起,他对顾承锐的爱都不会被动摇,那是否开启这段关系其实也就不重要了——
他永远爱顾承锐,但他好像真的不再需要顾承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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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锐始终没等到宁知然的表白。
当年在一起的细节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四,傍晚,宁知然约他到芙蓉湖边,同意了他长达数月的追求。
可是真到了周四,整整一天,宁知然都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表示,顾承锐暗示了好几回,连“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我们要不晚饭后去芙蓉湖走走”这么明显的话都说出来了,可宁知然就是不为所动。直到夜里回到宿舍楼下,该分开了,顾承锐才终于接受现实——这个宁知然并未打算和他在一起。
最初发现宁知然没有跟着他来到“过去”时,顾承锐少见地有点无措。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过去,他处理两人之间关系的方式当然会变,带给宁知然的伤害他当然会弥补,但问题在于……这真的是宁知然需要的吗?
顾承锐想起一周目时,宁知然曾经说过:“我要你从一开始就别追我,别招惹我,放过我,你也能做到吗?”
话里意思分明是,即便他还爱着顾承锐,也后悔曾和他在一起。
经历过八周目,顾承锐回头去想,相互纠葛这些年,在爱里进进退退、不即不离,又给宁知然带来什么好处了?正因为宁知然爱他,所以才患得患失,受到精神和病痛折磨。
眼前有一个办法,是悬崖勒马。顾承锐虽然没法回到2016年8月两人相识的那一夜之前,但如果到此为止,不再招惹宁知然,放过宁知然,不论未来的结局是好是坏都干脆地不朝着那个方向走,宁知然会少一些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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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真价实、二十出头的顾承锐,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在此之前,他虽然还没正式追到宁知然,但在这段关系里多少充当了牵风筝的角色,线的收收放放,拉扯长短,基本不出他的掌控之中。宁知然行动上推拒,嘴硬,可是眼看着心已经要服服贴贴地软到他怀里来。
但自从那通奇怪的清晨来电之后,顾承锐总觉得他跟宁知然之间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后者听他说,向他笑,对他较之以往甚至更温柔,可那种两颗心溺在一起不分你我的感觉则不见了。
周末晚上,顾承锐洗过头吹得半干,悄悄蹭到宁知然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然然,你喜欢我,对不对?”
宁知然抬眸,浅浅瞥他一眼,只笑,未置可否。
顾承锐又说:“但是你……不会答应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宁知然意外:“怎么忽然这么悲观?”
顾承锐直言:“我虽然不太清楚这段时间你认识了什么人、看了什么书、有了什么想法,但抓不住你的那种感觉,却是很清晰,很明白的。”
宁知然摸摸顾承锐的耳廓:“这只是间歇性的情感波动吧,你以前不也说过我难追啊、捂不热啊什么的。”
顾承锐却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控制理性的左脑:“不是悲观,也不是情感波动,是这里告诉我的。这和你以前那种拒绝都不一样。也不是靠我给出物质、情绪价值和承诺就能够挽留的。”
他的语调中一本正经带了点落寞,听得宁知然不由生出怜悯,天地良心,这个时期的顾承锐确实是特别喜欢他、对他特别上头了,他只怕浇不灭这捧火。
宁知然叹了口气:“我如果直截了当拒绝,你此刻肯定也是听不进去的。我现在撒开手,说大家好聚好散不联系了,我能接受,可你能吗?所以这不能急呀,要慢慢来,你要慢慢接受我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的现实。”
顾承锐怔怔看着宁知然,正如他所说,他稳定的情绪与丰沛的感性世界在此刻不起作用,宁知然静得像一潭水,照出来虽处处都是顾承锐的模样,可就是一点不起涟漪。
“可是你也喜欢我的。相互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宁知然失笑,做了个人称的替换,也算答,也算问:“是,你很喜欢我,但你的人生不会只有我。锐,这个道理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明白的吗?”
顾承锐缄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然然,我向往的人生是没有最高级的,我永远不会说哪一分哪一秒是我‘最’怎么样的时刻,因为总还有无限可能性,前路总是新鲜未知的。我不会说某段旅程没有你所以我就过得不好,我只会说某段旅程会因为有你而变得更好,你对我来说是比较级,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宁知然心中微微一动,他想起一周目时,顾承锐说,分手那两年他过得是充实而快乐的。那么有没有可能,后面数次循环中的数次旅程,其中会有某一次令顾承锐觉得因为有了宁知然而变得“更充实”、“更快乐”?
就像锦上添的那朵花,是比较级,而不是必需品。宁知然一向不是顾承锐的必需品,现如今顾承锐也不再是宁知然的必需品,兜兜转转六年过去,他们也算打成平手。
顾承锐从来是真挚的,剖白真心的时候更是:“我梦里想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你,我想把我们所有的合照收藏起来,挂满一面墙。你说得对,我的人生的确不会只有你,但我原本以为,你会在我人生的每一刻里。”
宁知然慢悠悠地想,哦,原来是这样。也许两人相爱相处中日渐暴露的种种差异,令后来的顾承锐不愿意再去设想分道扬镳的可能未来,转而表态“此刻即永恒”,活在当下;但最初的最初,在宁知然瞻前顾后举棋不定的时刻,在他第一次爱上顾承锐的那一次,原来顾承锐是真的想过他们两个的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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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用了两三天,宁知然就察觉出,顾承锐正在试图不着痕迹地淡出两人关系。
那是在他兼职的培训机构附近,只有30分钟午休时间,后排座位放倒,两人并肩躺着,宁知然忽问:“你是不是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顾承锐无声地骂了一句,宁知然的敏感有时候真的到了恐怖的地步。但他面色无澜,只是说:“怎么会这么想?”
宁知然沉默一会,缓缓道:“其实从前几天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奇怪,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个原因。他应该比我更年长,更成熟,更了解你,也更能左右你的情绪?如果真的有,你不用顾虑我的,我们又不是情侣,你直接明说,去追他就好了。”
顾承锐再次被震撼,宁知然居然连那一系列特征都能精准定位到。而且听这措辞,估计上周四宁知然没有按他记忆之中的流程表白,也是因为刚刚穿越来的顾承锐有些异常,让他误认为顾承锐变了心,就不敢轻举妄动、拿自己心意冒险了。
“然然,”顾承锐拍他后背,“你转过来,看我。”
宁知然不太情愿地翻身,那张脸又看得顾承锐心里一颤。他瞧着太嫩了,顾承锐看惯了近三十岁的他,舒展知性,面部轮廓因为年龄增长而更明晰,漂亮得也更锋利;不像这时候,眼神与脸颊都钝钝的,外表根本没有任何攻击性。
顾承锐本来看二十八岁的宁知然也像毛绒玩具,这下被加毛加绒缩小版贴脸,简直觉得他什么都不做只用呼吸就要可爱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顾承锐眼神有些闪躲,“但你记住,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宁知然显然不信,脱口道:“既然没有别人,为什么总是看我看着看着就眼神发飘?”
话音一落,他的脸就肉眼可见地红起来,大概才想起顾承锐还不算是他男朋友,他似乎没资格吃这个飞醋。
顾承锐愣住,他完全不记得上一次见宁知然吃醋是什么时候了,也有可能宁知然根本没在他面前吃过醋。
他们两个之间确实从未有过旁人介入的空间,但换个角度,顾承锐突然想到,按照“只求在一起三年”那个愿望来看,当初宁知然从头到尾就没有抱过白头偕老的奢愿,从一开始他就默认了自己不会陪着顾承锐一辈子,早已在心中为两人分手后的“新人”预留好了位置,那么一时的争风吃醋当然也就不值一提。
所以当真正走到分手那一步时,也无怪乎宁知然会自认为,他那种“顾承锐永远不会再像爱我一样爱上其他人,也永远不会有人再像我这么爱他”的想法是恶毒的。他宁知然的存在剥夺了一对眷侣深爱彼此的资格,顾承锐和随便什么人可以长厢厮守却永不能够相爱,反而“令今生不爱我的人/子子孙孙流传着他与隐秘的我相爱的传闻”,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甜蜜而怨毒的诅咒?
顾承锐想通了这点心思,却哭笑不得,他都在茫茫平行时空之中和那个全知视角的宁知然失散了,对方大概也已不在乎他能不能明白了,后知后觉的迟来顿悟,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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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知然捻着顾承锐发梢上的水渍,靠进沙发,无可奈何道:“这样吧,锐,咱们毕业证上的日期是6月30号,就到我们毕业那一天,2018年6月30号,如果你的心意还和今天一样,我们再讲以后,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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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锐把车窗上的遮阳板提起来一点,将宁知然的脸颊完全罩在阴影之中,想亲他一下,终究没有:“然然,我之后不会再轻易提起要你和我在一起的话,但是我的人就在这里。你要慎重地、仔仔细细地考虑,如果我们毕业时,2018年6月30号,到那天你仍旧没有后悔,再答应我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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