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颂

　　二爷秦知牧的丧礼刚一结束，辅国公秦铉便以惊人的速度和决断力，开始安排后路。
　　他没有与任何人商量，直接下令：二房谢婉母女、三房翁萍洲，即刻准备行装，不日启程返回东趾老家。
　　东趾，毗邻东海，是秦氏宗族的根基所在，老家还有不少族亲和田产祖宅。对外宣称的理由是，二房三奶奶们回去清点历年账目，视察田产经营，并让谢婉母女换个环境，以免触景生情，便于静养。
　　这个理由，看似合情合理，但只要稍有一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能嗅出其中不寻常的味道。
　　白溪涧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给姝姐儿喂米糊，她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米糊险些洒出来。
　　避祸……
　　这是赤裸裸的避祸之举。
　　北境战局危殆，连一个参军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京城还能安稳多久？国公爷这是要将相对不那么惹眼的两房女眷先送出去，为秦家保留血脉和退路！
　　然而，接下来的安排，更是让白溪涧心头一沉，彻底证实了她的猜测。
　　国公爷竟然决定，让三奶奶翁萍洲，将世子妃丁南珠所出的幼子、年仅一岁多的秦珉，一并带走！
　　这个消息传来时，丁南珠正在哄小儿子睡觉。她听完婆子的回禀，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猛地咬住下唇，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在里面疯狂打转，几乎要溢出来。
　　那是她的心头肉啊！才那么小一点，就要离开母亲，被带到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可她死死地咬着唇，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喉咙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哽咽，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懵懂无知的孩子。
　　她明白。这是公公和丈夫的决定，是为了秦家。秦珉是世子嫡次子，是国公府嫡系血脉，绝不能全部留在京中冒险。将他送走，是为秦家留下一支最重要的根苗。
　　能走的，都是相对“不重要”的。国公爷秦铉自已不能走，他是国公府的顶梁柱，要与京城共存亡。世子秦知巍不能走，他是未来的继承人，需得留下支撑门庭。长孙秦珂不能走，他是世子长子，目标太大。甚至连秦知颂，因其“国公幼子”的身份也算惹眼，加之性子不稳，也被勒令留下，连同他的妻女白溪涧和秦姝，都不得离京。
　　只有失去了丈夫、看似无所依仗的二房，和常年在外、夫君仅是庶子的三房，相对不那么引人注目，才有机会悄然离去。
　　而三爷秦知言，过年时只匆匆回府住了几日，上元灯节后便又外出打理生意。此刻，他大概还在某处奔波，却已收到了国公爷的紧急家书，命令他停止一切活动，不必回京，直接前往东趾与翁萍洲等人汇合。
　　一时间，国公府内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恐慌和悲凉。
　　所有人都在害怕。害怕那场似乎已不可避免的战乱会蔓延到京城。害怕一旦京城被围、陷入战火，他们这一大家子人会被冲散，甚至……
　　眼前这场看似寻常的送别，很可能就是许多人此生所能见的最后一面。
　　出发那日，天气阴沉。
　　几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侧门。行李早已提前运走，车上只带了些细软和必备之物。
　　谢婉穿着一身素衣，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还未从丧夫之痛中完全清醒，只是机械地抱着秦媛。秦媛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沉重，乖乖偎在母亲怀里，不哭不闹。
　　翁萍洲则是一身利落的出行装扮，脸上没了往日的张扬，只剩下一片沉肃。她从丁南珠怀中接过睡得正熟的秦珉时，动作异常轻柔。丁南珠的手指死死抠着孩子的襁褓，最终却还是一点点松开，别过头去，肩膀微微颤抖。
　　翁萍洲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声道：“大嫂，放心。”
　　丁南珠重重地点了下头，泪珠终于还是砸落在地，碎裂无声。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嚎啕的告别。所有的恐惧、不舍、叮嘱，都化作了沉重的目光和无声的泪水。
　　白溪涧抱着姝姐儿，和秦知颂一起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她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女儿更紧地抱在怀里。
　　马车终究还是驶动了，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长街的拐角。
　　国公府的大门缓缓关上，仿佛也将最后一丝生机与希望，关在了门外。
　　留下的众人站在原地，久久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迫近。而他们，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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