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王姬传》

作者:步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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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西平不宁


      北风早已席卷,可即便如此,仍是抵挡不住庞千的步伐。
      张姮算行程,他应该到向宁了。顺着道路继续往平宁去,不过沿途的匪类因为兵乱有所昌盛。于是不得不舍了马匹,进山道穿林赶路。可半路又碰到一伙山匪,正拦路打劫着个戏班。
      世道不好,连他们也是艰难。被翻箱倒柜,搜刮了最后的钱财不算,眼看着两名女旦要被抓上马去。张姮在暗处射出三箭,三名正威吓的匪徒当场毙命,跌落马下。剩余五名山匪不知所措,刚想退去,可很快也被射杀身亡,只剩一名喽啰被射穿了大腿,倒地不起。
      戏班见有人搭救,才惶恐的心瞬间压下,除了收拾东西,也对那倒在地上的喽啰是围拢殴打;现在他们可人多势众了。
      张姮对倚强凌弱的场面无甚兴趣,默默从林间走出,然后将山匪身上的剪枝拔出。戏班众人见到恩公,可还未答谢,张姮先道:“你们想往东去,那就帮我传句话出去,说庞千就在平宁。”
      戏班人不明就里,可张姮行事诡异,又不已真容示人,唯恐久留生事,应了话就赶紧走了。
      张姮收好了剪枝,看向那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喽啰,才刚近前,对方忍着伤痛忙道:“大侠!不不不!奶奶饶命,奶奶饶了我!我就是个混混,入伙也没几天,求您放过我啊!”
      张姮没有说话,掏出一条精美的红宝石项链晃在他眼前;那是庞千不知从何处得来,转而送给宜城县主搏其一笑的饰物,在她卧房寻到的。
      喽啰哪里见过这等宝物,直被晃得错不开眼。只听张姮道:“想要它吗?可以,但你得为我办三件事。放心,你力不能及的我绝不勉强。”
      喽啰已被价值不菲的项链迷了心智,连伤也顾不得了,连连应声。
      张姮又递给他三份文卷:“将这贴到平宁的城墙去,如果有人撕毁,那便再贴。”
      喽啰接过文卷问道:“那小人办妥了,又去哪里找,额,等您?!”
      张姮道:“就在城外就好。”她说完转身就走,但离去前丢给喽啰一瓶药,对方不敢耽搁,忙敷好药,往平宁城去了。
      那文卷是张姮伪造的庞千通缉令,印有府丞的官印和宜城印签,画像即便不同也无关紧要,左右官印是真,让庞千认为是府丞的报复就成。
      喽啰连夜赶路,从与张姮分开到隔日日落,平宁城便映入眼帘。这里和向宁一样,虽然城池都不及宜城一半,但却安逸,且地势靠近长阳,也是东部各府进驻长阳的必经之路。也恰恰因此,陈恬举事前必定派人游说过,而从驻扎的兵力上看,此地官僚也肯定靠拢于他,将改朝换代的消息格挡于外了。
      夜幕低垂,喽啰看着紧闭的城门,畏畏缩缩地来到外城墙,用唾沫将布告贴好,便躲到角落直至天明。一日之内,城内住民和外部村落,皆将那份伪造的通缉令看得清楚,可谁也不认识庞千是谁,只当谁在恶作剧,直到有护城军来人将公告撕下。
      喽啰见果然应了张姮的话,于是当晚又贴了张上去,次日再被撕毁,再入夜再贴,竟逼得护城军开始夜间往外巡视,这才不敢冒进。而这夜,他终于见到了张姮。
      对方饿得头昏眼花,张姮只扔给他一块儿饼,并不提项链之事,看着城门问道:“那些巡视的护军,何时出来巡查?何时归城?”
      喽啰正狼吞虎咽,听她问忙回到:“城门关了就出,然后半夜又一次,再然后就是鸡打鸣!”
      张姮点头,城门一般戌时初刻关闭,再开是子时,然后是丑时,见喽啰吃完,递给他锭银子道:“第二件事,去帮我买个酒囊,一坛油,一匹麻布和一袋麦壳。别想私吞,若买回的东西有假,那这个......”她掏出项链晃了晃,接着道:“我马上砸碎了它。”
      喽啰不敢多问,忙去跑腿办事。好在她要的是常见物,并未引人怀疑,只是麦壳特别了,连喽啰都不禁好奇。可物件齐备后,张姮就躲在暗处鼓捣,喽啰也就不再多问。
      又到入夜时,张姮将被油浸泡过的麦壳,分别装好在数个麻布小包中。等戌时初刻一到,平宁城门出来巡兵离去,张姮立即将一个麻布包射向了城楼之上,有守卫发现偷袭,可看不清是哪来的攻势,而且这暗箭还散落出细碎之物,不敢耽搁忙请守城将官出来查看。
      他们为了视野,不得不将楼上燃出更多火光,张姮在早埋伏的攻击点瞄准火势,又射出绑缚麦壳的一箭,正中火台。那被油滚过的麦壳一散,火势迅速发生爆炸,城楼也被波及。
      可这一番并未惊动井然有序的守军,在那忍着灼烧之痛的守城官指挥下,很快将突发平息,又严阵以待。不过并未因这件小事将出城巡视的人召回。
      张姮趁着黑夜又到了另一处预备点,到了子时,巡兵又离去,再度向楼上的旗杆射去。那是帅旗,它被焚毁,守军的罪责等同触犯了军规,何况是三面同时,这无疑是对一名守城武将的羞辱。
      果然守城将官坐不住了,他绝不准有人挑衅他的权威,即刻下令三队人马出城搜寻,务必将那捣乱的小贼抓住。
      张姮并没有趁乱冲入城内,毕竟那里驻扎的兵力,不会因为四路人马离去而有所疏漏,她只是想给庞千增添些阻碍。相信那布告再怎么撕,平宁上下一定心知肚明,只要双方起争执,只要有人受挫,那就足矣......
      单说庞千,他到了向宁却寻不到府丞,身子连日奔波已是疲惫不堪,可心中的恨更甚,料定是这群人官官相护。但久寻无果,就有人劝他不妨先回三口关,毕竟他是一关督总,没有调令私自进入某座城池是违抗军令,意图不轨。
      庞千也犹豫,可平宁就在不远,他不甘就此放过,于是下令赶往平宁,若那里也没有,再回三口关领罚。
      他想得顺理成章,可向宁到平宁除了山路只有一段官道,他们赶夜路必然不会往山中去,如此就很自然和平宁守军狭路相逢。也是巧,庞千见来者不善,下马隐蔽,可那平宁骑尉的视力极好,见前方人行迹鬼祟,立即将今夜偷袭的罪名扣上,不由分说,率守军是一拥而上。
      庞千因精神紧绷,看到对方逼进也立即反抗。如此算是火上浇油,两方人直接在官道上对峙起来,又是一番莫名其妙的热火朝天。最后庞千不敌,在弟兄的掩护下逃离,仅剩一千精锐被折了半数。这份误会成就的怨怒,他也记下了。
      骑尉回平宁时已经临近丑时,张姮打着哈欠,听见他们队伍纷乱,相信也有伤亡。借月光又依稀看到泛白的铠甲,便料定平宁守军会将布告上的内容与之联系,那剩下的,也就不必她费心了。
      庞千的莫须有罪名,是他自愿背负的,百口莫辩,三口关未必能再容他。而没了靠山,若还不忘府丞毒害宜城县主的仇,那下一步,他必然会去涪陵关寻他的义弟董成,借兵以此威胁平宁。
      张姮为何敢这么笃定?还不也是托了宜城县主滥情的福。
      鸡啼过后到了五更,城门未再有人出巡,可也不曾在戌时正常开启,很多准备去城里贩物的外村民被轰赶抵挡在外,虽然不满,但也不敢正面交锋。
      张姮也不急,跟着到村周边的散落人家歇脚。倒是那喽啰看人悠闲的样子,忍不住问她接下来的步骤。
      张姮怎会不知他是为了项链,掏出来放在桌上道:“第三件事,去城门处随便找谁,有人问你,就只神情激动地告诉他庞千来了,让人误会你是疯子就可以了。”
      喽啰当然觉得张姮是在害他,可他明显不敌这个被紫黑斗篷包裹的女人,想转身离去,又舍不得那条链子。张姮见他犹豫,将项链缠在手指上把玩:“去?还是不去?富贵险中求啊。何况,他们能对一个疯子怎么样呢?”
      喽啰无奈,又跑到平宁城门处,装得惊慌失措地大吼大叫,内容自然是张姮交代的话。
      可庞千是谁?始终没人清楚,有人看过张贴的公告,说是杀害燕河口的曹氏和明乡侯的人,是夷州各关通缉的要犯。也有人说,庞千其实是穷凶极恶,准备来洗劫平宁周边的盗匪。更有人说这庞宁是兽非人,是山林的猛怪。总之在喽啰的宣扬下,是各种怪异的版本丛生。
      但民众如何恐慌,守城官还是理智的,他没有驱赶喽啰,而是将他五花大绑押进城审问。可他自始至终只是替人办事,张姮姓甚名谁,还有那话中何意,酷刑之下也没能吐露出让守城官满意的答案。最后平宁派出所有兵力,去各个村落搜寻与喽啰描绘相符特征的人,并严令将所有女人不管老少全部扣押进城,逐个让犯人辨认。
      此时有参将劝阻道:“大人息怒,且不可急躁行事,依属下看,不如明日开城门,并开仓救济......”
      他未说完就被守城官怒喝打断:“开仓?!救济?!混账东西!眼下粮草短缺,你开城门就罢了!还要分一部分救济那些穷鬼!你是想害我们饿死在这儿?!”
      参将解释:“属下知罪,但请大人容属下把话说完。开仓救济,不过是幌子,目的,是为了引贼人入瓮啊。”
      守城官视意他继续,参将忙道:“那夜的袭击虽然突兀,可绝不是数以万计的大军所为,而骑尉在黑夜两军对峙,从缴获的兵器和铠甲看,明摆着也是守关兵士。属下只怕宜城签发的通缉令是真,那杀害曹世子和明乡侯的凶手,四处无路真的来平宁了。”
      守城官道:“你是说,昨夜是他们耍得诡计?见城门不开,便指使人又生一计调虎离山?”
      参将道:“大人英明,并未将这些把戏放在眼中。但他们既然如此迫切,倒不妨开门让其进来,咱们兵多势力大,又有武器埋伏,量那群歹人插翅也难逃。而开仓,也更好给他们便利蒙混,但时日尚短,就算乔装再精细,细节上也难逃大人的法眼。”
      守城官思来想去,觉得此法可行,虽然权贵如何与他无干,但绝不能放过他们蔑视帅旗的行为。再不济,将那喽啰也安插在暗处,不怕这群通缉犯不显行!
      可事实,又哪里让他们如愿?
      就在翌日天明,粮仓大开,大批村民涌进,守城官请君入瓮的时候,张姮早已借着斗篷的便利,潜身在煤车之中混进了平宁。等当一众人因为目的未达而内讧时,她早已躲进向宁一家青楼沐浴休整。
      青楼,张姮摆脱煤车后下榻之地不是客栈,正是青楼。因为那里虽然乌烟瘴气,可女人所在之地,一定会干净整洁,即便那是丑态云集的轻贱之地。
      “扣扣。”房门外有丫鬟送新衣和斗篷进来,张姮不动声色,只向屏风外扔去一锭十两纹银,正好在丫鬟捧着的托盘上,对方受宠若惊,忙收好,又安静退了出去。
      一直与她同处的美人,见此更是心绪复杂。她从未见过一个女子会主动进到这胭脂堆中,连老鸨都惊骇不已。可张姮的银票摄了一众人的魂,于是皆闭口为她安排。更为掩人耳目,叫来她服侍。
      女子听屏风后的水声,知道张姮已经洗去疲惫,忙取过衣服递给她。可那朦胧的身影,反叫她也吸引失了魂魄;这是何等的婀娜多姿,光是那伸出取衣的白皙如玉的手臂,也着实叫人窒息妒忌。或者正因为也是女子,才会比男人更忍不住想一窥她的容颜是何等的勾魂摄魄。
      但可惜,张姮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她始终在屏风后阻隔她的好奇,等她穿戴整齐也不曾出来,就这水温浮起的朦胧,真容再被掩盖。忽然纤纤素手再出,但指上挂着一串美丽又华贵无比的红宝石项链,又是一番勾魂摄魄,女子感叹单是其中一颗雕花金珠也足以为她赎身,何况还有玛瑙连接点缀,说是买下半坐城池也不为过了。
      张姮压低声音问她:“我问你,此地最有权势的人是谁?”
      女子回神,忙答道:“啊?!啊,是,平宁最厉害的,是,是郡丞,和守关大人。”
      张姮又问:“他们何时会来此地?”
      女子已被迷得神魂颠倒,坦白道:“他们,不一起。但是郡丞经常会来,应该,后天也会......”
      张姮引诱她接着道:“你说,这串项链,若佩戴在你的脖颈上,那郡丞会不会看上你?”
      女子身在纸醉金迷的世界,可富贵荣华从不在她,自是渴望有朝一日飞出牢笼,哪怕委身为妾,也能享用真正的锦衣玉食。忙跪下道:“贵人!求您将这美饰赏赐小女,只要能得到郡丞青睐,小女原为贵人肝脑涂地。”
      张姮道:“那,你准备怎么回报我?”女子哑然,张姮接着道:“我不为难你,你只需在郡丞驾临时,在招待他的隔壁为我准备间空屋,那就够了。”
      女子忙应了吩咐,着手准备去了。她虽说不是百里挑一的红人,可也是花容月貌的,楼内总说得上话。最后不但准备好了房间,连郡丞来此的确切时辰,喜好,家势,恨不得那天来他穿什么里衣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口若悬河的目的无疑就是那串项链。也笃定有它的点缀,那夜定能冠压群芳,让郡丞降心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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