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落时见你

　　宋寒山打横抱起顾纪筠的时候，少年轻得像一片雪。

　　羽绒服的绒毛蹭着宋寒山的下巴，他能清晰闻到顾纪筠发间淡淡的草莓洗发水味，混着雪后的清冽空气，却压不住鼻尖那点若有若无的、属于病弱的潮热气息。顾纪筠的手臂软软地勾着他的脖颈，脑袋歪在他的肩窝，刚才强撑的笑意早已褪去，睫毛湿漉漉地耷拉着，眼角还泛着红。

　　“宋寒山……”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委屈的鼻音，“我是不是很没用？”

　　宋寒山的脚步顿了顿，心口像是被雪粒砸得生疼。他低头，在顾纪筠的发顶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声音温柔得近乎喑哑：“胡说什么。我的小朋友最乖了。”

　　顾纪筠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温热的呼吸熨帖在宋寒山的颈侧。宋寒山能感觉到，有细碎的湿意，正透过薄薄的毛衣，一点点渗进皮肤里。

　　小区的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覆盖。

　　回到家，宋寒山把顾纪筠放在卧室的软床上，转身想去拿体温计，手腕却被攥住了。顾纪筠的手指微凉，力气不大，却攥得很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别去……”顾纪筠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眼底蒙着一层水雾，“我不想吃药，不想打针……”

　　宋寒山看着他泛红的眼眶，那点恐慌像是藤蔓，密密麻麻地缠上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蹲下身，握住顾纪筠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指腹，声音放得极柔：“乖，我们只是量个体温，好不好？要是没事，我们就不看医生。”

　　顾纪筠抿着唇，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松开手。

　　体温计的示数跳出来的时候，宋寒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38.7℃，不算高烧，却是骨癌患者病情反复的典型征兆。他强压着心底的惊涛骇浪，伸手替顾纪筠掖好被角，指尖触碰到少年滚烫的脸颊时，声音都在发颤：“纪筠，我们去医院，嗯？医生说了，定期复查很重要。”

　　“我不去！”

　　顾纪筠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牵扯到后脑勺的病灶，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白得像纸。他捂着后脑勺，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我说了我不去！去了又能怎么样？化疗？放疗？头发掉光，人变得不像人……宋寒山，我不想那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哽咽。

　　宋寒山的心像是被狠狠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他太清楚顾纪筠的恐惧了。半年前化疗的那段日子，少年被折磨得瘦骨嶙峋，原本清亮的眼睛总是蒙着一层死气，连最喜欢的草莓蛋糕都咽不下去。那种绝望的眼神，宋寒山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上前一步，将顾纪筠紧紧拥入怀中，手掌轻轻抚过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我知道，我都知道。”宋寒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不去化疗，我们就去做个检查，好不好？就看看，看看病灶有没有变化。要是没事，我们就回来，继续堆雪人，好不好？”

　　顾纪筠在他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他知道宋寒山是为了他好，可他真的怕，怕那扇医院的门一推开，所有的幸福就都碎了。他好不容易才和宋寒山在一起，好不容易才尝到被爱的滋味，他不想就这样，被病魔夺走一切。

　　“宋寒山……”他攥着宋寒山的衬衫，指尖用力得发白，“如果……如果我的病又严重了……你会不会不要我？”

　　宋寒山的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着怀里哭得喘不过气的少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眼眶发酸。他抬起顾纪筠的下巴，指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目光里的温柔几乎要溺死人，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会。顾纪筠，我这辈子都不会不要你。”

　　“就算你头发掉光，就算你瘦得不成样子，就算你……”宋寒山的声音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就算你治不好了，我也会陪着你。陪你看遍所有的风景，陪你吃遍所有的草莓蛋糕，陪你到最后一秒。”

　　顾纪筠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知道宋寒山从不说谎，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难受。他不想成为宋寒山的累赘，不想让他的人生，被自己的病拖得一片狼藉。

　　“可是我不想你这样……”顾纪筠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没有更好的人生。”宋寒山打断他，低头，在他泛红的眼角印下一个吻，“有你的人生，才是最好的。”

　　窗外的雪还在落，无声无息，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卧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草莓洗发水的甜香。顾纪筠在宋寒山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那颗慌乱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知道，宋寒山不会骗他。

　　也知道，自己终究躲不过这一关。

　　良久，顾纪筠慢慢抬起头，眼眶通红，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他伸出手，轻轻勾住宋寒山的手指，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好。我们去医院。”

　　宋寒山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心都要碎了。他握紧顾纪筠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乖。我会一直陪着你。”

　　顾纪筠点点头，把脸埋进宋寒山的怀里，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雪落无声，覆盖了窗外的世界，也覆盖了两人之间那道悄然裂开的裂痕。只是谁都知道，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宋寒山抱着怀里的少年，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眼底的温柔渐渐被浓重的阴霾取代。他知道，这场与病魔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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