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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圣旨颁下三日后,京城的街巷还沉浸在贤王府与皇室联姻的喜庆议论中,只有尚书府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维持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静。
陆时卿来南宫怀瑾这里来得愈发频繁,却愈发沉默。
他总是带着各种借口,比如新得的古籍,御赐的暖香,甚至是一包南宫怀瑾故乡特产的雪茶。
东西放下,人却常常只是枯坐,目光胶着在南宫怀瑾身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南宫怀瑾照单全收,态度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客套。
“我什么也不缺,不用天天给我送这些东西。”他说完便不再多言,或是看书,或是与容昭和沈知节商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将陆时卿晾在一旁。
严锋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在门外,偶尔与陆时卿带来的侍卫目光相接,空气中便有无形的紧绷感蔓延。
这种平静维持不了多久,终于在第五日黄昏被打破。
打破它的不是陆时卿终于鼓足的勇气自己讲出来,也不是谁不慎走漏的风声,而是福乐公主本人。
这位备受宠爱的金枝玉叶,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满心都是对未婚夫的憧憬。她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思,想来亲眼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婿,想和他说上几句话。
于是她只带了几个贴身宫女和内侍,乘着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悄悄来到了尚书府。
她知道陆时卿常在此处理公务或与友人清谈。
但她并不知道,这幽静院落里还住着谁。
彼时,南宫怀瑾正与沈知节在院中凉亭下棋。严锋如常警戒。容昭则端了刚做好的糕点过来。
福乐公主的马车在巷口停下。她戴着帷帽,在宫人簇拥下,好奇地打量着这清幽的府邸。
也许是她裙裾的窸窣声,也许是她身上皇家特有的熏香气味,惊动了严锋。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门口,身形微动,呈戒备姿态。
这细微的动静引起了南宫怀瑾的注意。他抬眸望去。
几乎同时,陆时卿恰从的侧门匆匆走出,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正欲往回府。
他今日在宫中又被皇帝和贤王提及婚事细节,心力交瘁,只想看看南宫怀瑾,哪怕只是远远一眼。
三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福乐公主先看见了陆时卿,眼眸瞬间亮了,也顾不上矜持,轻轻唤了一声:“时卿哥哥。”
陆时卿如遭雷击,猛地顿住脚步,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看向院子里面,正正对上南宫怀瑾从凉亭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已然带上惊疑。
南宫怀瑾看着那个被宫人环绕,头戴帷帽却难掩贵气的少女,看着她望向陆时卿时毫不掩饰的欢喜与羞涩,再看向陆时卿那见鬼般的惊惶表情。
一瞬间,某些破碎的线索猛地串联起来,全明白了。
他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颤,一枚黑子“嗒”地一声,掉落在石制棋盘上,声音清脆得刺耳。
福乐公主顺着陆时卿惊惶的视线,也注意到了凉亭中的南宫怀瑾。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容极出色,气质清冷中带着一丝病弱的陌生公子,见他与陆时卿神色有异,少女的直觉让她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疑惑,但更多的是被忽视的不悦。
她向前一步,声音娇脆:“时卿哥哥,他是谁呀?”
陆时卿喉结剧烈滚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前的情况下,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且可能将南宫怀瑾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南宫怀瑾缓缓站起身。风寒未愈,起身有些急,他眼前黑了一瞬,容昭连忙上前扶住。
他稳了稳身形,推开容昭的手,一步步走下凉亭台阶。他的目光掠过面无人色的陆时卿,最终落在福乐公主身上。
他甚至还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意却比冬日的残雪更冷。
“臣,南宫怀瑾,”他开口,声音因风寒带着沙哑,却清晰平稳,对着福乐公主微微颔首,“暂居于此。惊扰公主殿下,望请恕罪。”
北儋质子。
福乐公主是知道这个名字的,但也仅止于“他国质子”这个模糊的概念。
她见对方礼节周全,气质不俗,虽仍有疑惑,但少女的注意力很快又转回了陆时卿身上,见他依旧僵立不动,不由嗔道:“时卿哥哥,你怎么了?见到本公主,高兴的话都不会说了吗?”
这话语里的亲昵与娇态,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南宫怀瑾心口,也终于刺破了陆时卿最后的自欺欺人。
“公主……”陆时卿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几乎是祈求般地看了一眼南宫怀瑾,后者却已移开目光,侧身对沈知节淡声道,“收拾一下,回屋。”
说罢,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向屋内走去。他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孤绝。
“哎?”福乐公主不解,还想说什么。
陆时卿却猛地对她躬身一礼,语气急促而僵硬:“公主殿下,此处非说话之地,且容臣先行告退,处理一些急务。改日再向公主赔罪。”
他不等福乐公主回应,几乎是逃跑般,朝着南宫怀瑾离去的方向追了两步,却又在院门前硬生生刹住。
他知道,现在追进去,说什么都是错,都可能引发更无法控制的局面。
福乐公主看着他失魂落魄又焦急万分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少女的敏感让她终于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紧闭的院门,又看了看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的陆时卿,帷帽下的嘴唇抿紧了。
而门内,南宫怀瑾在房门关上的刹那,一直挺直的脊背骤然垮塌下去,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容昭慌忙替他抚背顺气,沈知节已迅速倒来温水。
“殿下……”容昭声音发颤。
南宫怀瑾抬手止住他的话语,咳了好一阵才慢慢平复。他推开温水,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虚空处,那双总是清澈或带着锐利的眼眸,此刻一片空茫,映不出任何光亮。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所有的异常都有了答案。
多么可笑,他竟还曾为那人的痛苦挣扎而有过一丝心软,以为他真的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
原来,这苦衷,是要娶公主,要做驸马,要将他南宫怀瑾彻底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甚至被隐瞒的笑话。
心口传来一阵钝痛,紧接着是麻木的冰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门外还隐隐传来陆时卿近似哽咽的呼吸。
南宫怀瑾缓缓闭上眼。
“容昭,”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任何人来……都不见。”
“是。”容昭红着眼眶,低声应道,轻轻替他放下床帐。
南宫怀瑾蜷缩在锦被中,睁着眼,看着帐顶模糊的绣纹。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
原来这就是他选择的路,这就是他交付真心换来的结局。
一颗棋子,果然就该有棋子的自觉,不该奢望执棋者会为棋子停留,更不该妄想,自己在那人心中,真的能与大局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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