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吟

　　天明。
　　挥师凯旋。
　　不同于寻常女子，寒意瑟瑟里，靳月一袭冰雪映在满目戎装甲胄中，铁蹄阵阵，迎风翩然。青丝随风轻舞，脸色早已冻得紫白，却似浑然全无冷热知觉。
　　“……月……月姑娘……”
　　身旁长孙无忌数声唤她，才算将她拉回神来。
　　“时下天寒，姑娘还是与若玉姑娘同辇随行……”
　　“……不必了……”
　　靳月缓言一句，目光顺势望向前方。无意间，却恰与前方统率一个回视相接。似是一阵窘迫，靳月当即避过他目光。
　　“世民亦在担心你。”长孙无忌道。
　　靳月无言，转即漠然，“倘若这等程度寒气都无法抵挡，靳月亦妄称为天香宫少主了。”
　　天香宫……
　　突然提及天香宫，无忌似有一瞬的怔怔。近日来，脑中时常浮起天香宫的景致，明明只是见过一次，而记忆中竟会深刻至此，仿佛那宫宇的一花一木都似可以清晰忆起，并且远超出自己所知范围。

　　数日沿路而行，随处皆是一派冬日之象，绿褐灰黄未有多少姿彩，直至长安郊外，徒然一片旖旎的殷红，让众人皆为之一振。来人报：前方竟是大片红娑花。
　　红娑，堪与神簇蔓殊沙华相媲，并非寻常花类，即便繁花时节要见之也是不易，而现下已近隆冬远非花季却开了满目，众人不禁惊叹驻足。
　　靳月勒马趋前几步，待亲眼确认后，亦是一阵茫然。再要向前时，却被世民一声唤住。
　　只觉一股戾气自花间弥漫开来，压得四下周围死寂一片。
　　“此花开得古怪，暂且不可轻动。”
　　“无碍，此花不会伤人。”靳月应道。不知何时，一朵殷红花瓣已然握在她手中。殷红在她指间，以白衣雪肤衬下，更显耀眼炫目。
　　“……萦……罗……”
　　蓦地，无忌口中无意唤出两字。盘绕心中早已多日的思绪，终于在唤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得以归依。
　　萦罗？为何自己竟会唤出这个名字？！无忌心中不解。
　　定心下，恍然忆起年少时首次随父入宫的情形。
　　萦罗……
　　那日太子杨勇发狂竟欲杀尽膝下所有子女，而萦罗便是在当日出生的杨勇最后一位皇女。杨勇发狂致死，当天，襁褓中的孩子便就此下落不明。日后，杨广继位悉数灭尽其子女，而这名皇女仍是生死未卜。然，传言中早已是不在人间了。
　　不对！当年宫中大乱，初生婴儿我怎会得知她的名讳！无忌自忖，而越理思绪却觉越发烦乱。

　　“此花本是天香宫之物……没想到竟会开在此处……”
　　“如此，此花果真就是传言中的‘红尘’了？”
　　世民马蹄步近靳月，蹙眉间环视四周殷红。
　　“红尘……呵，不错。”靳月手下一松，殷红花瓣随风轻扬，落地。
　　“我自初下山以来，寻她至今，今日终于是寻到了……红尘……真真讽刺！”
　　靳月言语仿如低吟，一旁世民望向她，竟有种幻影的错觉，顺着她的目光，远处城墙方向，百里以内一袭绯色在满目殷红中依稀变得清晰起来。
　　一霎那，时间似在此时定住一般，隐隐中却可听得一股溪流之音，由远及近，形音相随，一汩幽泉渐渐显现，本是虚无之物却在这派殷红映衬下变得真切非常，见于靳月同那一袭绯色之间潺潺流动。

　　“萦罗奉皇上、太子之命，恭迎两位殿下凯旋。”
　　声音自远处传来，悠悠荡开，悦耳如银铃，亦透着不同寻常的神秘灵动。声音所及，顿然打破了原先的静谧，靳月回神下，才知方才一霎的溪流不过只是一个朦胧幻觉。
　　“萦罗？”世民目光凝视声音出处手中缰绳一紧，勒马缓步向前，似本能无意识般挡在靳月身前将她护住。方才那个幻觉不知是否太过强烈之故，靳月近侧的他竟亦清楚入目。未有多言，世民依旧平静以对，而于眼前之人愈渐清晰的容貌也全无惊讶之色。
　　“果然如同一人。”世民轻声道。
　　“红尘之内，本就只有一人罢了……月寻红尘本已任性，入红尘更是不该……”
　　言语间，靳月身影顿时跃起，手中利光一现，当即光刃霍霍直斩向眼前那袭绯色烟罗。
　　绯影轻掠，一闪避过。
　　空茫间只听一声道，“‘红尘’本就出于天香宫内，姑娘为它出宫又是何苦来？……弄得今日局面……也不知他究竟作何感想……”
　　靳月断然收招，凌厉术法着地瞬间，满目繁花顿时消散，乱风一阵，卷起落红漫天狂舞，转即又淡去，全无。众人亦在此时方才转过气息，之前的所有却似毫无印象，只是怪异眼前转瞬即逝的红娑，疑惑于方才那一瞬海市蜃楼的幻觉。
　　“前方城门已开，想必迎候之人不久即可一见。”世民俊容冷目，遥望百里外城楼，回视全军当即令下，入城回朝。

　　宫内。香坛神龛上，玉樽徒然裂开，碎成数片。烛影摇曳，一侍女一阵振颤后即在顷刻倒地，目光涣散。一袭罗纱倩影缓缓度步靠近，低头一眼瞥过地上女子，转身即是一声呵斥。
　　“人都死了，还不拉出去！”
　　“……一见红娑，下手也忒重了，竟在一招之内就要取人性命……”转又思忖自语。
　　“没想到，靳月离开天香宫竟是为你。”建成自门外轻语道。
　　女子呵笑一声，轻跃出门，伏上他耳旁，即道，“倘若要太子在我二人中选，太子……会选谁？”
　　“自然是，她。”建成毫无犹豫。
　　女子莞而，转身，罗纱广袖随她翩然一舞。
　　“当真可惜了。”
　　“的确。”建成接话，语气仍是清淡悠然，“今次，父王已选定吉日要许他二人完婚,东宫终究难以留住她。”
　　女子遥望太极殿方向，沉吟道，“秦王回朝，太子也应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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