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新

　　玉制的东西砸在地面上极其清脆，崩裂的碎片朝着林涧飞驰而来，他连忙扭头闪开。

　　虽身体避开了，但随之而来的无形气流，让林涧感觉自己的灵魄被一股力量包裹，通身清凉。

　　自他换了躯壳后一直隐隐藏在暗处的虚弱感被牵连勾出，寸寸展开，只觉舒畅。

　　他猛然间意识到，这是那个掉出来的东西产生的功效，大惊之下朝地上看去。

　　君岑此时并未起身，而是匍匐在地，快速朝着那件物品伸手而去。

　　那东西本就距离她更近，更别提她反应速度极快，只一眨眼，指尖就快要够到那物件。

　　林涧反应过来的瞬间，立刻伸直胳膊张开五指向地上抓去。

　　那东西被灵力包裹着，堪堪擦过君岑掌心，坠子下面挂着的流苏从她指缝中穿飞而出，朝着林涧掠来。

　　东西甫一入手，林涧立刻确认刚刚使自己通身舒泰的正是此物。

　　方才距离那么远就能让他灵魄舒展，更别提现在直接与皮肤接触。

　　猝不及防下，林涧手腕上脉搏的位置闯进一股极其凶猛的灵力，在体内四处乱窜，绕着体内循环几圈。

　　随后猝然闯入他眉心处的灵台，绕着其中盘坐在上，通体遍布裂痕的灵魄一圈圈盘旋。

　　群岚没猜错，林涧的病症确实与君岑两姐妹大同小异，都是分裂灵魄惹出的祸端。

　　就连林涧自己也曾怀疑，前两次无端晕倒，是因为自己太过滥用灵魄之故。

　　但无法，即使如此他也不打算停手。

　　为此，他也曾做好自己不会有退路的可能。

　　但现在这个东西，却给了他希望。

　　直至此时，他才能按捺下掀起惊涛骇浪的内心，仔细查看手中物品。

　　那是被白玉包裹起来的一株草药。

　　用来包裹草药的白玉并不通透，内中物体因是深色，只从中间的位置，影影绰绰透出个大概轮廓来，故此只能从外形上辨认。

　　之所以林涧能这么肯定被包裹其中的是株草药，除开被砸碎的时候，裸露在外的根须外。

　　还因为在这之前，林涧就曾见过它。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林涧还是个刚满八岁的孩子时，就曾见过。

　　那一年，林涧初从荒林中走出。

　　骤然被祖母带出的他本就有些慌乱，毕竟离开的是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自然多些紧张，更别提进的还是方家这种顶级世家宗门。

　　在这一年内，在方叩年幼调皮下，也被带着闯了许多祸，见识了许多东西。

　　其中就包括偷闯藏药阁，见识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

　　那时，这些草药是被隔绝在一个个白玉匣中，药力也被封锁其中，半点渗透不出。

　　现在，它就在自己手中，药力正朝自己缓缓渡来。

　　他伸手抚着尤沾泥土的根须，想着真是隔了好久好久。

　　林涧盯着这东西良久未动，突然觉察不对，自己出神了这么久，为何君岑那边毫无反应？

　　他向地上看去，只见对方正枕在臂上，一动不动，怕是再度晕了过去。

　　林涧突然眉心一痛，刚才还在体内循环运转，修补灵魄的那股灵力，突然变得凶猛起来，四处横冲直撞。

　　竟是丝丝缕缕要顺着他灵魄破损的裂缝，向内钻去的摸样。

　　他顿时控制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即将下坠之际，他被人从背后托住，但意识却逐渐消散，归于黑暗。

　　方叩是听见那枚玉佩砸在地上的动静开始犹豫的，他心中有两个小人一直在拉扯。

　　一个说：去看看，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会后悔的。

　　另一个说：不是决定了让林涧自己去解决吗？
　　如今他只是让你在这里守着你也不能让他如愿吗？

　　最终还是那个担忧林涧的小人占了上风，方叩冲了进去。

　　接住林涧后，他着急的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扫而过，立刻便发现了林涧手上多出来的东西。

　　方叩一手揽着林涧防止对方摔落在地，一手揪着流苏将那枚玉佩拽出，看也未看一眼，便狠狠掷向远处。

　　他准备抱着林涧去找群岚，刚迈出一步，双腿便被人禁锢住，若不是方叩反应快，只怕连人带自己要一起摔在地上。

　　他低头看去，腿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那就只能是…

　　方叩回身，看向刚刚自己只是些微给予过眼神的君岑。

　　果然，她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正靠在明厅内的立柱旁望向这里。

　　“我能救他。”
　　方叩听到她说。

　　方叩转过身，这次他认认真真的将视线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一小段时间。

　　他在辨认，这是君岑，还是君岂，是可信，还是不可信。

　　半晌之后，方叩从她脸上隐约可见的血色确认了她的身份，这是君岑。

　　鉴于昨日发生的事，君岑在方叩这里较之君岂更值得信任些，毕竟她曾实打实的救过林涧。

　　他急急迈开步子走向君岑，迁就对方无法起身，干脆自己蹲下将林涧平稳的放到地上。

　　君岑此刻正背倚在立柱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她抬手放在胸前给自己顺了两下，便凑近林涧，想要查看他现在如何。

　　许是刚才的气并未通顺，在她弯腰时，猛然间扶向自己胸口，低促的咳嗽两声。

　　手从衣襟上离开时，掌心隐约可见一点闪光。

　　这只手从离开君岑的前襟起，就未在其他地方停留，一直向林涧靠近，不断地靠近。

　　眼看就要接触到林涧的脉搏，中间突然横插出另一只手，隔在两人中间，将其拦下。

　　“你不是君岑。”
　　方叩紧盯着君岑面容，将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话音刚落，只听‘噌’一声利剑出鞘。

　　原本躺在地上的人突然起身，用袖子挥开挡在自己面前，架在一起的两只手，提剑朝其中一方刺去。

　　两人之间动起手来，一时之间惊天动地。

　　此刻已然日近午时，天上那轮红日被隐于雾中。

　　林涧剑光挥出去时，雾气被从中劈开，将许久不见的太阳露出一小块来，剑气化成的霞光相伴左右，与之交相辉映。

　　待第二道霞光紧接着再次出现后，山下立刻传来一阵喧哗，方叩即使站在君岑的住处也能窥得一二。

　　他瞧着两人一路往门外打的架势，十分担心，但方叩也清楚，自己参与不进去。

　　他捏紧剑鞘，驻足不前，只将视线一路追随两人，背过身去，看向门外。

　　只见林涧的剑身不断轻颤，从各个角度劈向君岂。

　　眼下急收回来，自斜下方向上刺入，胳膊紧随刺出去的力道顺势横劈，剑的侧身再次带出一片霞光，逼得君岂不得不后退。

　　可君岂也不是站着任林涧出手，剑尖每每快要接触到她时，都会被她以掌隔开。

　　方叩初看时，以为君岂是凭借肉身与林涧相抗，后来他以为，君岂是用灵力包裹手心，才敢如此胆大。

　　但在一次次的动作间，他看到了君岂手心内闪过的一次次寒芒。

　　可那光芒太过细微，实在分辨不出是什么。

　　林涧这边看得清楚，君岂袖内藏着东西。

　　那东西泛着幽微的细光，丝丝缕缕汇成一股青烟，顺着她的内臂延伸至掌心，至于掌心处则是拢着一根金色的细针。

　　若是他没猜错，袖内藏着的，只怕是毒。

　　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方叩身后明厅的暗处，一人影从内室悄悄闪出。

　　那人影只弯腰向地下伸手一捞，随后站在原地消失不见。

　　此时林涧已经隐隐后悔，刚才他初醒时，自下而上看到君岂的眼神，下意识以为对方要对乔磊下手，便想也没想便提剑挥了过去。

　　现下被架在这儿，只觉十分为难。

　　哪有谈判来使先打杀敌方将领的？

　　他想停手，至少要等到该问的问清楚，自己的事可以延后，可他不想破坏群岚的念想。

　　可林涧担心自己停了，君岂不停，对方瞧着属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刚才紧急之下出手，君岂大惊之下抬手抵挡，这才让她掌心的东西暴露出来。

　　所以他猜测的没错，若是彼时自己没有清醒，只怕自己和乔磊今日必然要留下一个。

　　就在此时，林涧耳朵一动，从刚才起山腰处就在汇集人马的声音，自己就听在耳内。

　　他听到了，君岂势必也听到了，可她无动于衷，这也让林涧不敢轻举妄动。

　　但现在不同了，那声势浩大的人群已然启程，朝着这里进发。

　　“还不走吗？”
　　君岂压着嗓子低声喝道。

　　很明显君岂也不想闹大，两人都开始且战且退，往屋里撤。

　　林涧犹豫是否要卖个破绽，让君岂赢了算了。

　　反正自己不急于这一时，只是还没抉择出个答案，就见对方猛然凑近，嘴角带着那股充斥着恶意的笑。

　　“既然这么想知道真相，为何不考虑我之前说的交易？”

　　林涧下劈的动作突然停下，将剑顺势一收反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人。

　　君岂也不拦着，只站在他背后咯咯的笑。

　　林涧走到乔磊面前，握着剑柄，把剑往他怀中一拍，扣住对方的手腕就往门外走。

　　方叩这时才发现他拿的是自己的剑，他默不作声的被林涧拽着，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太紧了，他想。
　　林涧抓着自己的力道太紧了，就像是担心自己会跑掉一般。

　　他伸手过来时，一半掌心放在自己衣袖上，衣袖被他动作带起。

　　另一半掌心便落到了那截凸起的骨头上，皮肉相贴十分密切，烫得方叩垂落的眼睫不断轻颤。

　　林涧却没心思顾及这些，他脑子很乱，君岂的话引出那晚两人谈话的内容。

　　“我是府主，我才是最清楚当年事情的人。”
　　“把群岚交给我！”

　　彼时她急迫的表情给林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现在，群岚的转述中，君岑之前描述方家那夜场景的话语，与君岂带着恶意的笑在他脑海中不断交替。

　　林涧突然觉得，或许君岂真的知道些自己没能查出来的东西。

　　他呼吸有些急促，伸手推开了被剑风带上的大门。

　　院门应声而开，群岚被被外面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她坐在屋内，久等两人不回，心里便有些不安。

　　刚才听见有人敲了好久的门，自己便及时躲藏起来，果不其然，刚藏好身对方便闯了进来，好在那人只是匆匆扫过一眼，见没人便出去了。

　　外面乱哄哄的声音消失后，她只觉得心惊肉跳，再也等不住，便想出去寻人。

　　谁料到这一推门倒把自己吓到了。

　　来人低垂着眼，将脑袋扭向一边，不与群岚直接对视，显得无比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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