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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2012年7月12日
大地在视野中不断接近,城市的轮廓在穿过云层后清晰勾勒,机舱里响起甜美的播报音。
“今天天气多云转晴,午间持续高温,请各位旅客带好随身行李,即将降落C市迎春机场。”
旅客们陆续醒来,摘下眼罩,在座位上伸展身体,机舱里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
章言轻早就醒了,兴奋地趴在玻璃窗上四处张望,嘴角比AK还难压。
“妈,你说章探之一个人在家里这么久,会不会想我们?”
“嘿嘿,谁让他自己说不感兴趣,天天只知道泡图书馆。”
“不过我亲自挑选的礼物,他应该会喜欢吧。”
章家父母无奈地看着大儿子,揉了揉太阳穴。
马上高二的人了,却没有一点大孩子的稳重,嘻嘻哈哈,没有脑袋。
有时候他们真不知道谁是弟弟,谁是哥哥,明明差了八岁,兄弟俩却没有任何代沟,章言轻完美融入小学生群体。
“你先坐好……”
意外就是在这时突然来临的。
先是刺耳的警报和惊慌的呼喊,然后是强烈的失重感,章言轻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入一片黑暗,然后温暖离他越来越远。
“妈妈……”
“爸爸……”
他无意识地呼喊,伸手想抓住什么,然而入手是一片滑腻的湿润。
章言轻感觉自己又回到了C市,在某个桥洞下躲雨。雨渐渐淹没了整座城市,海面上挤满了避难的船。他躺在海面上,高低起伏,旋转流浪,整座城市没有一叶他可以停靠的船,也没有一个人呼喊他的名字……
“快来,这里还有一个活人!”
“一对夫妇护住了孩子吗……”
“胸部刺穿伤,恐怕活下来的几率不大。”
“他还有其他家属吗?必须要唤起他活下去的意志。喂,小兄弟,还醒着吗?”
章言轻迷迷糊糊地看见几个消防员的身影,然后白大褂又围了上来,根本没有力气答话。
“原来是我害死了爸妈啊……”眼泪从章言轻的眼角滑落,喉咙里发出近乎野兽悲鸣的荷荷声。
脑袋昏昏沉沉,头顶是掠过的医院顶灯,章言轻正被极速推往手术室。滴滴作响的仪器渲染着紧张的氛围,不断滑向死亡的数值表明了少年不断微弱的求生欲望。
“他好像还有一个弟弟,但他弟弟只有八岁。”
“八岁?”医生惊异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眼前的手术很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术前准备时,护士突然轻咦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原来在这个神志已经不太清醒的病人右手中,却紧紧攥着一张纸条。
纸条皱巴巴的,浸染了眼泪、汗液、泥土和鲜血,然而字迹却很清晰--“哥哥,活下去”
众人动容。
“小子,你弟弟还等着你,他一路从机场跟到医院,就等在大厅里。你一定要活着去见他。”医生将纸条塞回章言轻手中
对了,还有章探之。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记忆一点点复苏。
早在消防员还没到来的时候,飞机失事的现场,爆炸随时可能发生,章探之就冲进来,一声声呼喊他的名字。
好像手被紧紧握着,又松开。
从机场到医院,他是怎么过来的?一直跑吗?那该有多傻。
是了,那个时候,感觉好像回到了C市,在桥洞下躲雨。原来是章探之在哭啊,眼泪一滴滴打在脸上。
章探之很少哭的,但怎么弄哭他的总是自己。
……
出院时,已是夏末,高中的第一个暑假就这样烂在了医院里,像蓝天永远走不出病房的一方小窗。
也不是全没有亮色,章言轻一走出住院楼就看见章探之抱着一束花等在门口,小小的人抱着那么大的花束,只露出一张小脸对他笑。
这个世界上,他们都只剩下了彼此。
章言轻本打算辍学,赚钱养家,但遭到了章探之严肃的拒绝。
章探之年纪虽小,但已经展现出优秀的逻辑能力和演说能力,他成功说服了哥哥。
父母留下了一套房子和遗产,保险公司的赔偿也很可观,除去医疗和丧葬费用,剩下的足够哥俩生活一段时间。
然而章言轻还有很多忧虑,他毕竟比章探之大八岁,考虑的事情更多。
章探之是个omega
虽然国家法律和保护措施不断完善,但这个社会对omega终究是危险的。
就像bb家庭很难诞生ao一样,ao家庭也很少诞生b,一般也只有ao家庭会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给孩子进行基因检测。不幸的是,章言轻就是那个少数,他是个beta。
如果他是alpha就好了,这样他就能更好地保护章探之。章言轻时常这样想,尤其在被一群alpha踢倒在地时。
章言轻的长相遗传自母亲,黛眉罥烟,携着两汪清泉,鼻如远山,唇畜笑意,很有江南美人的清秀。从前章言轻在朋友们眼中就是一只啾啾鸣叫,跳来跳去的傻鸟,经历亲人亡故,少年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形单影只,思虑深重,脆弱和倔犟坚强混合成一种很矛盾的气质,难以不引人注意。
于是章言轻父母亡故的消息一走漏,不怀好意的人就凑了上来。
章言轻不怕他们,反正烂命一条,不服就干。
就在这时,章探之却突然冲出来。
仰着头面对比自己高大许多的alpha们,章探之丝毫不惧,只是紧紧护住章言轻。
“你们要对我出手吗?我只有八岁,而且是个omega。”他很清楚对面只是一群学生,而不是社会上穷凶极恶的歹徒,冷静地对峙着。
最后结果甚好,破财消灾,众alpha反而很不好意思,声称日后有困难可以帮助。
只是章言轻还是被吓得不轻,抱着章探之上下左右一顿摸才放心。
“你怎么到学校来了?”他问。
“你之前说过申请走读被政教处老师驳回了,要求必须征得家中同意。”
章言轻一愣,点头确认。
他不放心让章探之一个人在家,另外,作为唯一的亲人,他也想更多地陪伴彼此。
“所以我就冲进政教处,坐到那位老师面前,说‘我就是章言轻的家人’”章探之一脸理所当然。
像品尝青涩的果,甜蜜却又带着苦,章言轻既为弟弟骄傲,又为自己的弱小而悔恨。
章探之年少志殊,对自然科学尤其化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聪慧和成熟也远超同龄人。但如果可以的话,所谓长兄如父,章言轻更想把章探之宠成天真烂漫的小孩。
自己大概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吧。
毕竟只有紧紧抓住章探之,他才有勇气站起来,面对铺天盖地的生活。
“走,我们一起回家。”章言轻拉起弟弟的手,有时肩上背着一大一小两个书包,有时另一手提着大包食材,就这样走过了秋冬,又迎来了春夏。
那是一段最平静幸福的时光,从每天中午开始,章言轻就期待着放学,然后赶在日落前去接章探之。一起踏着夕阳走过林荫路,穿过钢铁大桥,最后泊入二人的小窝,灯火随着明月升起,一桌饭菜蒸腾无限暖意。
学校了解情况后特许了章言轻不用上晚自习,而每当章言轻远离塞满罐装学生的教学楼,都仿佛逃出阁楼,奔向自由。
这是很单纯的快乐。
章言轻喜欢唱歌,曾经也有自己的乐队,搞过反叛摇滚,也写细腻伤感的歌。那些原创多是出于自我表达,夏天、单车、汽水、海风还有恋爱,都是常用的意象。后来章探之很少唱它们了,尤其不再期许爱情。
有闲暇时间章言轻就在网上直播唱歌,感谢礼物时笑得合不拢嘴,感谢也很真挚,于是人们也乐意给他刷礼物。
“主播主播,你看上去年纪不大,为什么这么爱财?”
章言轻回答得俏皮,直播间观众也被逗乐。
他心中一笔笔数着,首先章探之十岁的时候要再做一次基因检测,再者分化以后的阻隔剂、抑制剂的消耗,他根本不放心医院配发的,给章探之的必须是最好的。还有颈环和定期身体检查,omega们总是比较脆弱,需要精心调理,还必须配齐一堆保险,还要考虑到章探之未来结婚生子或者被人欺负,据说洗标记的手术费也很高。
他害怕失去章探之。
学校老师告诉他章探之最近成绩下滑,学习也不认真,于是他请了假,中午突袭回家。
他一直不担心弟弟的学习,却要第一次做“家长”,在门外紧张地演练台词。
“章探之我有话跟你说……”
然而推开门章言轻却愣住了,他那在老师口中不思进取、颓废自闭的弟弟正端坐在书桌前,面对着电脑直播页面,讲着高中化学。
这是章言轻第一次在他早熟的弟弟眼中,看见属于孩童的兴奋和满足。
狗屁的学校,他想。
章探之就算初中都考不上,他也会赚钱养他,一辈子那种。
“哥哥,我现在能赚钱了,我给高中生上一对一网课,一节课赚好多。”然而没想到,午饭时章探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不要为难自己,也别任何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你还有我,哥哥。”
“我们要两个人一起,好好地生活,把愿望全部实现。”
“嗯……”章言轻如鲠在喉,“我们都要好好的。”
只是比起自己,我更希望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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