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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结局的故事
巴黎现代艺术馆坐落在塞纳河畔,白色的、极简主义风格的建筑像一艘即将起航的、巨大的白色帆船充满了后现代的、冷静的几何美感。
当顾采儿拉着还处于宿醉后遗症中的林知夏站在那幅巨大的、印着秦云舒侧脸的宣传海报前时,林知夏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海报上的秦云舒穿着一件沾着点点颜料的、宽大的白色旧T恤那头亚麻金色的狼尾短发在逆光中显得毛茸茸的、柔软又慵懒。
她微微侧着头狭长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疏离。
可就是这副慵懒又颓废的模样却偏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致命的性感。
林知夏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颗早已被她强行压下去的、名为“过去”的潘多拉魔盒又一次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
“走了”顾采儿看着她那副还没进门就已经开始“触景生情”的模样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人都来了还搁这儿演什么‘近乡情更怯’呢?”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林知夏走进了那扇冰冷的、巨大的玻璃门。
画展设在艺术馆的顶层。
整个展厅空旷安静充满了一种神圣的、近乎肃穆的艺术氛围。
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色彩浓郁爆裂的、充满了强烈的、几乎要破屏而出的情感的抽象画。
有蔚蓝得近乎忧郁的大海。
有被风暴席卷的、阴沉的礁石。
也有在黎明时分被第一缕阳光照亮的、孤独的灯塔。
每一幅画都像一个独立的、充满了孤独挣扎希望与重生的世界。
顾采儿像个误入了高雅艺术殿堂的、格格不入的猴子
她抱着胳膊在这片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展厅里溜达着,那双狭长的单眼皮扫过一幅幅她完全看不懂的画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巨大的困惑和茫然。
在她眼里这些被无数艺术评论家吹捧到天上去的“杰作”和三岁的小孩子用手指头蘸着颜料在墙上胡乱涂抹出来的东西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而林知夏则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她看得很慢很认真。
她能读懂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狂乱的笔触下隐藏着的巨大的、汹涌的情感。
她能感觉到画家在创作这些作品时那种近乎自残的、痛苦的挣扎和在挣扎过后那种凤凰涅槃般的、巨大的平静和释然。
她看着这些画就像在看着另一个和自己一样敏感又脆弱的灵魂,在用另一种无声的语言和这个冰冷的世界做着顽强的、孤独的抗争。
两人就这么一个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一个全神贯注地与画作进行着灵魂的交流。
直到展厅的尽头那幅最大的、也是整个画展的压轴之作——《岛》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那是一幅极其震撼的、巨大的油画。
画面上是一座孤零零的、矗立在波涛汹涌的、黑色大海中的、小小的岛屿。
岛上寸草不生。
只有一座破败的、早已熄灭了灯火的、白色的灯塔。
而在那无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中天边却撕开了一道极其微弱的、金色的裂缝。
一缕象征着“希望”的、熹微的晨光正顽强地穿透了最浓重的乌云洒在了那座孤独的灯塔上。
林知夏站在那幅画前彻底地呆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被那幅画给吸了进去。
那座岛不是…
秦云舒看过《没有结局的故事》吗?
就在她看得出神时一个冰冷的、清脆的、却又带着一丝奇怪的熟稔的声音忽然从她们身后响了起来。
“亲爱的”那个声音说“你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是宁挽云。
她依旧穿着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色的长裙怀里抱着她那把从不离身的小提琴。
她那张美得近乎病态的、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罕见的、近乎灰色的琥珀色瞳孔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林知夏那眼神复杂到让林知夏有些看不懂。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知夏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我?”宁挽云挑了挑眉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我是来看我朋友的画展。”
“朋友?”
“嗯”宁挽云点了点头“秦云舒是我的朋友。”
林知夏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宁挽云那张清冷孤傲的脸,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也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她在吗?”
“不在。”宁挽云的回答干脆利落“她有事出去了。”
林知夏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感到高兴还是该感到失望。
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在落地的同时又莫名地升起了一股空落落的失落。
宁挽云看着她那副复杂的、写满了“纠结”和“怅然”的表情那双总是充满了忧郁的瑞凤眼里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的波澜。
她没有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忽然对着她们发出了一个极其突兀的邀请。
“你们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顾采儿好奇地问道。
“我的学校”宁挽云说“巴黎音乐学院。”
林知夏对自己这个充满了谜团的“同类”充满了巨大的好奇。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宁挽云闻言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愉悦的弧度。
她又转过头看向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一样抱着胳膊看好戏的顾采儿。
“采儿小姐呢?”
顾采儿反正也是个闲得快要发霉的无业游民。
于是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行啊,那就跟着去长长见识呗。”
……
巴黎音乐学院是法国最顶尖的、音乐艺术的殿堂。
古老的、充满了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在阳光下显得庄严而神圣。
当她们三人并肩走在那条铺满了金色落叶的、宁静的校园小径上时,几乎所有路过的学生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对着她们投来充满了震惊和好奇的目光。
顾采儿看着那些恨不得将她们从头到脚都扫描一遍的、八卦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喂”她小声地对身旁的宁挽云说道“你们学校的学生平常都这么看你的吗?”
宁挽云闻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愚蠢的凡人。
“别在意”她说那语气充满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天才的孤傲“我的身边从来没出现过…活人。”
“她们只是好奇。”
“你……”她又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林知夏那双罕见的琥珀色瞳孔里闪烁着一种只有同类之间才能读懂的、深刻的共鸣。
“……应该能理解我吧?”
顾采儿的头更大了。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一个清冷孤僻一个疏离自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强大的同类气息的家伙心里忍不住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这俩人该不会是同一个妈生的吧?
此时,远在国内的、正在拍戏的林知月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
宁挽云将她们带到了一间位于顶楼的、独立的、看起来就很高级的练习室里。
房间很大也很空。
只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和一个孤零零的谱架。
她没有再多说任何废话。
她走到房间中央将小提琴架在肩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阵悠扬的、充满了巨大悲伤的琴声便缓缓地在安静的房间里流淌了开来。
还是那天清晨在墓园里拉过的那首曲子。
也同样是在即将进入最高潮的乐章时戛然而止。
琴声停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采儿这个彻头彻尾的艺术门外汉实在是没忍住开口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
“那个……小寡……”她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眼疾手快地咽了回去。
“咳咳我的意思是说”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一点“为什么只拉一半呢?”
林知夏却像是早就看穿了一切一样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了然的语气替她回答了。
“……是还没写完吧?”
宁挽云闻言那双总是充满了忧郁的瑞凤眼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惊讶”的情绪。
她看着林知夏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
然后她给她们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一个天才少女的、充满了悲剧色彩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幸福的小女孩。”
“她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名的音乐家。她的母亲是一个很优秀的乐队指挥。”
“她也继承了父母的所有天赋。”
“可后来一场意外夺走了她父亲的生命。”
“她父亲在去世前正在为她创作一首独一无二的、专属于她的成人礼礼物。可那首曲子只写了一个开头。”
“女孩很伤心。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自己所有学到的东西将那首未完成的曲子续写了三分之一。”
“再后来她的母亲改嫁了。”
“母亲还算有良心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钱。”
“但女孩不想和那个充满了背叛和陌生的新家庭一起生活。”
“她一个人搬了出去。”
“在那段最黑暗最孤独的日子里她喜欢上了一个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女孩。”
“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可她没想到那个女孩爱她爱到偏执疯狂。”
“她被囚禁了起来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美丽的、金丝雀。”
“在那段被囚禁的日子里她又将那首曲子续写到了一半。”
“最后她靠着一场精心策划的假死才终于逃了出来。”
“她考到了她父亲曾经执教的大学里。然后就一直浑浑噩噩地过着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生活。”
故事讲完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
林知夏看着眼前这个在说着这些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往事时脸上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女孩心里充满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深刻的共鸣。
她当然知道宁挽云是在说她自己。
而她那所谓的悲惨的过去和自己那同样充满了破碎和不堪的童年又何其相似。
她看着她就像在看着镜子里另一个更惨更决绝的自己。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小声地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你现在是怎么面对生活的呢?”
宁挽云看着她那双罕见的琥珀色瞳孔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悲伤的、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我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把那首曲子写完。”
“用一种不再是充满了痛苦和怨恨的、全新的方式。”
“或许”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像一阵吹过荒原的风“当那首曲子真正完成的时候。”
“我也就能和过去和解了。”
林知夏看着她那双虽然依旧充满了忧郁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甚至还带了一丝微弱的“希望”的眼睛心里那片一直被浓重的迷雾所笼罩着的、混乱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也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明亮的裂缝。
她想她或许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或许也应该去完成那个属于她自己的、一直没有结局的故事。
她或许也应该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个她一直不敢面对的……苏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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