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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Story 1
丈夫走进化妆间时,化妆师替苏朝粘好最好一簇睫毛,看见新郎,年轻女孩儿很有眼色地先行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人。苏朝没有回头,盯着镜子里慢慢走近的男人和自己每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的妆容,说道:“你怎么过来了?按照古代的习俗,典礼开始前我们可是不能见面的哦。”
底妆精致,也细细做过发型,男人觉得自己好像捧着一个脆弱的瓷娃娃,嘴唇无处安放,于是只是抚了抚妻子光滑的肩头:“有点等不及见到你。”
苏朝抿嘴一笑,打量着镜子里丈夫的造型,西装是Huntsman定制的,两人在英国度蜜月的时候,来来回回试了三次,但是镜面反射出的效果……很值得。
苏朝审美好,丈夫的母亲曾经隐晦地提醒她,事业固然重要,但家庭也需要她的精力,她见丈夫没有反驳,便明白了,于是花了一些时间整理丈夫的衣柜,将丈夫打扮得年轻又有质感,甚至还学习了烘焙,花样百出地烤曲奇,奶酪巧克力、肉桂棉花糖、酸砂软糖……全是homemade。
她今年三十二岁,丈夫比她年长四岁,到了结婚的年纪。情侣交往时间长到一定程度,如果不是出大意外,一般会以结婚收尾,好一些的是“所以结婚了”,坏一些的是“只好结婚了”,本质却也并无不同。
苏朝和丈夫不太一样,他们交往初期,便隐约有会结婚的预感。因为太合适了,相遇时她在Netflix,而他是好莱坞有名的华裔制片人,他相中了她,才华上的……和以一位异性身份的,某种意义上,他是她的伯乐。
丈夫把玩着苏朝的发尾:“一会儿有几位国内制片人和导演要来。”虽然他的父母一辈便已经移居美国,但老家是沪市的,于是婚礼仪式洛杉矶一场,沪市也有一场。
苏朝点头:“真是太客气了。那我们一起去接待。”婚礼前,她穿的婚纱是方便行动款的,因为要和许多重要来宾拍照。
没有无条件的爱,她和丈夫还算商量得过来,一路走到现在。
他提出拍商业电影,她妥协,他便也愿意尊重她不能塞资本咖进组的底线。
二十多岁时每天都充沛,脑子里还有一整个宇宙的问题,但过了三十岁,情绪像被水过滤过,变得温吞,男女关系和生活都是如此。
手机响了一声,苏朝拿起看一眼,宋时肖发起的微信转账,9999元,备注是新婚快乐。
这个数字的礼金,一般只会出现在亲戚之间,去年苏斌的弟弟的儿子结婚,苏斌包了这个数,还是代表他们一家三口。
宋时肖被安排在她的本科同学那一桌,她猜测他们应该有单独的小群,讨论过礼金额度,大概会统一成1000元或是1200元,不失礼数。
无论如何,这四个九,在他们之间,都过于不合适。
但苏朝还是点了接收,回了一句谢谢。
近几年,婚宴形式越发有创意,从宾客进门,一路到宴会厅,有一条长廊,香槟色的墙面上挂有新郎和新娘从相识到结婚的各色合照,背景是世界各地的风景,海上游轮、威尼斯、爱琴海……许多来宾走得很快,只有宋时肖,将每一张照片都仔细看过。除此之外,还设置了各式各样的互动区。
走廊尽头是指纹树,白板上有一棵树,但仅有枝桠是光秃秃的,旁边摆有深绿色和浅绿色的印泥,宾客的指纹便是生长出来的绿叶,现在这棵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全是大家对两位新人的祝福。
宋时肖看了一会儿,也缓缓在最边缘的树枝上,按下一枚。
走进宴会厅,人影交错,但他很快看见他应该在的那一桌,夏卓枫向他招手:“这里!”
他走过去,这桌一共十一人,人数有讲究的,他扫了一眼,只差他一个了。韩羽杨和双双也在,三人都在沪市,时常相聚,有几次也会一起给远在美国的苏朝打视频电话。
至于夏卓枫,在苏朝离开沪市后,夏卓枫对苏朝的记忆,变淡、变得久远,如同一张薄薄的玻璃糖纸,只残留着些微的甜味。
此刻,在熙攘的婚宴厅里,他的眼里只剩下单纯的祝福。
宋时肖和苏朝,在本科同学中,都被理解为很好的异性朋友,唯独夏卓枫。
苏朝刚回美国时,夏卓枫还和宋时肖一起吃过一顿饭,他知道他和苏朝没在一起,都是成年人,原因不难猜,棕黄色的木质饭桌上,夏卓枫擅自和宋时肖共鸣起来:“我们这叫失恋阵线联盟。”
宋时肖面无表情:“我和苏朝是普通朋友。”
夏卓枫:“哦,原来你管你们这样叫普通朋友。”
“……”
那晚,他难得喝多了一些,到了醉的程度,他不喜欢那样的状态,失控又失常,完全不受理性统摄,夏卓枫酒量更差,大着舌头问他是不是喜欢苏朝。
宋时肖声音沙哑,很喜欢。
可是他知道,如果有些话,只能在喝醉后说出口,那它们就不应该说出口。
时间很神奇,几年过去,夏卓枫早已经换了几任女朋友,现在在谈的上个月荣升为未婚妻。
刚开始,夏卓枫还会自顾自地和他“同病相怜”,可久而久之,即使是夏卓枫,关于他和苏朝,有过的猜想、揶揄、调侃,也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韩羽杨按着宋时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刚刚工作人员过来说,可以去那边和新郎新娘拍照,就等你了。”
宋时肖点头:“好,走吧。”
十一个人浩浩荡荡地往外走,一路穿到长廊另一头,看见一排摄影师,举着长枪短炮,新郎和新娘站在幕布前,正和双方的父母拍照,宋时肖见过周晓维和苏斌,很快认了出来,周晓维挽着女儿的手,脸上的笑容是欣慰而幸福的,苏斌搂着妻子的肩膀,脸色稍微严肃一点,但腰板笔直。
大约三四年前——苏朝的男朋友还不是眼前这位,周晓维生病,苏朝在美国忙着录制,赶不回来,正巧在暑期,宋时肖飞到蓉城,帮助苏斌照顾周晓维整整两周。
早已不是本科时期,周晓维会和苏斌嘀嘀咕咕问他俩是不是在谈恋爱的阶段了,周晓维看得明白,却不忍说破。
四位长辈拍完,轮到他们,宋时肖隐没在十一个人里,苏斌和周晓维大约没看见他。苏朝热情地向他们招手:“快过来呀!”又扭头和新郎说了些什么,新郎颔首,向他们露出礼貌的笑容。
在对面几束灯光和几枚镜头面前,众人都有些不自在,韩羽杨和双双走在最前面,宋时肖在中间,他们呈一字排开,簇拥着两位新人,咔擦咔擦,其实十一人中和苏朝的关系有亲疏远近,却被统一囊括进一张合照,在合照里,他们都是苏朝的本科同学,而她旁边那位是她的枕边人。
下一组人排在后面,他们来不及和苏朝多说几句,拍完照便回到宴会厅了,路上,韩羽杨揽着他的肩膀:“现在苏朝也结婚了,就差你了。”
宋时肖哈哈一笑:“就知道嘴上说,你帮我介绍一个啊。”
韩羽杨和双双在二十六岁的时候结婚了。
二十五岁时,苏朝和顾子明分手,短暂回沪市大半年,又因为接到了最喜欢的华人导演的进组邀请,返回美国,之后便更多待在那边,偶尔回国一两周。
是有预感的,所以那一年,苏朝临行前一晚,宋时肖问苏朝:“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当然,叫上了韩羽杨和双双,四个人吃饭,和两个人,会发生的事完全不一样。
饭桌上,他们没有疏远的痕迹,甚至和之前一样,和韩羽杨、双双一起吃饭、喝酒,他们仍然习惯性地拌嘴、打闹,在韩羽杨和双双眼里,没有任何异样,双双甚至怀疑,之前觉得他们有点什么,真的只是不了解他们特别的相处模式。只有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伸出过手,差一点儿触碰上,又同时缩回,动作太小,连天地都瞒过。
只有他们,宋时肖和苏朝,心知肚明,明天的道别不是真的道别,今天的才是。
从此,爱将变得静默、变得温情,以友情之名。
他们那次适应得比较慢——和之前许多瞬间相比,他们有整整半年没有联系,苏朝进组后很忙,他的博士生活也绝不轻松。
再次见面是一年后,韩羽杨和双双的婚礼,苏朝正好向公司请了年假回国,多数时间在蓉城陪伴家人,在沪市只有三天的行程。韩羽杨和双双自然要招呼来宾,婚宴结束后,她便和宋时肖散了一会步。
“你瘦了。”
这是宋时肖的第一句话,苏朝没有想到。仿佛千帆过尽,他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他最终只是简单地关心他的胖瘦,用目光默默地、静静地丈量她的变化。
于是,他们在那一刻冰释前嫌。
她轻巧撩一撩头发:“在剧组很忙的啦。”
阳光和空气落在他们中间,苏朝开口:“真是一场很美好的婚礼,不过还是有些惊讶,自己的同龄人居然都开始结婚了,这是我今年参加的第三场婚礼了。”
“我是第四场。”步入秋天,风吹着还是凉,宋时肖将西服外套脱下,搭在苏朝肩头,“你看着不像第三场的样子啊,刚才看你都哭了。”双双缓缓走向韩羽杨的时候,他看着苏朝眼眶红红,一直在擦自己的眼角,他递给她一张纸,他没有太多的触动,婚姻是财产的再分配,这是社会学的答案。
苏朝用指尖推了推自己的假睫毛,因为哭过,已经有些软塌:“就是很感动啊,真心、忠诚和承诺,婚姻不就是由这些组成的。”她说道,“婚礼又是最纯粹的、浓度最高的时刻。”
“这倒是。”宋时肖先肯定她,再发表自己的观点,“不过……”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肯定觉得婚姻就是什么财产再分配和最小的生产单位,对吧,社会学博士?”苏朝朝他俏皮地眨眨眼。
宋时肖轻轻一笑:“你真的很了解我。”
“补充一下,以女性主义的视角,婚姻还是对女性的压迫。不过以我的私人感受,我觉得,在那之外,还是有爱这种东西存在的。”
“类似于‘我会永远爱你’这样的誓言吗?听起来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确实不。”苏朝想了想,“熊浩和黄执中的那场哲理辩……”
“决定相伴一生的,要不要一起打上永远爱对方的思想钢印。”
“对,就是那场。”苏朝回忆着,“我的心证是不要,我感觉你也会是。”
“嗯。”宋时肖点头,又有些疑惑,“但这听起来和你喜欢的婚礼相悖,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婚姻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思想钢印,瞬间许下的承诺变成无法被挑战与撼动的,责任也好,诺言也好,都是一层给情侣的锁和保障。再者说,我们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感情是流动的,却敢说永远,这可能吗?”宋时肖像从前在辩论队时一样,和她讨论起来,这些话,似乎只能发生在他们之间。
“人有丰郁的感官,而浓烈地爱另一个人,这需要你的情感浓度一直维持在一个很高的并且稳定的水平,如你所说,这是不可能的。”苏朝说道,“所以,婚姻不是要永远爱另一个人的承诺,而是,也许往后也更多的情绪和感受,激情退去后的疲倦、争吵时的痛苦、鸡毛蒜皮的琐碎,这些种种,都愿意和另一个人体验,也只愿意和他体验的承诺。”
宋时肖了然:“这听着倒像是你会说的话。”他侧过头看她,一年的时间过去,苏朝看起来仍然足够年轻,眼睛的光亮得逼人,“所以,在你看来,爱不是靠某一个瞬间真正生效的永远捆绑住的……”
“而是在每一个瞬间都愿意承诺永远。”苏朝抬起头,和他的目光对上,他们太了解对方,以至于连彼此下一句想说的话都能毫无差错地接上,短短数秒,阳光下,他们都看清了对方眼睛里的东西,遗憾的、克制的、小心翼翼的,还有温和的爱意,但是,他们只是在讨论一场辩论题目,讨论朋友的婚礼,他们默契地停在了这一步,没有再多问一句:“那你自己呢?”
你觉得这样的人存在吗?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她明天上午的飞机,又要飞到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移开了视线,笑容如常地往前走,并肩,但是阳光和空气落在他们之间,将他们隔开了。
男女之间,错过一个瞬间,便是什么都错过了。
座位上,宋时肖的思绪纷乱,其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会想起苏朝的时间并不多,她是一个老朋友,今天是个例外,今天是老朋友的婚礼。
全场灯光暗下,温柔的歌曲响起,婚礼开始,一束灯光落在远处的女人身上,美得让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美得即使是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新郎,都显露出了几分紧张,宋时肖没有空观察他,远远地望向苏朝,她换了一套婚纱,长长的拖尾设计,头纱在脸上投下柔和的、细密的阴影,她缓缓地向新郎走去,灯光随着她的移动游曳。
宋时肖想,此刻她走向的那个人,就是她所说的,她愿意在每个瞬间都承诺永远的人吗?他不确定,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希望他是,还是希望他不是。
新娘走到新郎身边,用了或许不到半分钟,但宋时肖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胸腔开始震痛,久到他的喉咙开始发紧。男人拉住了苏朝的手,苏朝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司仪加入,走流程,加入了许多别出心裁的环节,例如测试新郎对新娘的了解程度。
司仪:“新娘在婚礼开始前,悄悄给了我一页纸的问题,当然还有答案,拜托我在婚礼上考一考新郎,如果过关,就结婚,不过关的话……”
“就逃婚。”苏朝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看向新郎的目光也隐隐有挑衅。
“来吧。”新郎纵容地笑笑。
“新娘最讨厌的食物是?”“鱼。”没有变。
“新娘最喜欢的食物是?”“芦笋和牛肉。”以前喜欢折耳根,但美国想来买不到。
“喝咖啡热的还是冰的?”“冰的。”没变过。
“喜欢的作家?”“唔……Nathaniel Hawthorne?”《红字》的作者,她大一时说最喜欢余华,大四就变成了张爱玲,也很喜欢丁玲,总之经常变。
“最喜欢的导演?”“她最喜欢侯麦,我最喜欢她。”原来她开始看侯麦了,以前都说看不进去的。
“最喜欢做的事?”“一个人看电影,所以我在家里修了个放映厅。”挺好的。
最后,在台下瞩目里,新娘接过话筒,声音轻松:“我宣布,我们现在可以交换戒指了。”
欢呼声和掌声瞬间如潮水般淹没了宴会厅,可宋时肖还是觉得干涩无比,他跟随着大家,鼓起掌来。
两人也没有像传统那样说你愿意我愿意,苏朝说的是,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搭档和战友了,无论我们之间会有什么矛盾,但都要一致对外。
新郎说,很荣幸,以后都要请多关照。
搭档、战友……这是宋时肖今天第一次感受到了嫉妒这种情绪,酸苦的、疼痛的,在胸口时而像匕首一样乱窜,时而像沼泽一样泛滥。
时间很神奇,宋时肖和苏朝的感情没有被封存进琥珀里永远新鲜,沪市和洛杉矶千差万别,唯独时间流速是同步的,他们各自成长,各自有新的故事。
他们是偶尔联系的朋友,停在这一步,融洽地、默契地相处,开心的事可以分享——他评上职称了,卡了许久的论文终于发了,她又有一个不怯于与人分享的作品了,难过的事也可以分担——他查出了腰椎劳损,因为伏案写作,她的母亲生病,她远在千里之外……再多的便没有了,可是仅仅说说话,毫无顾忌、没有负担地说说话,已经是一件奢侈的事。
他们不是非要做恋人的,宋时肖对自己说。
会遗憾吗?可是人生三十载,遗憾的事太多了。而且,她今天被好多好多的爱包围,那一点遗憾,大约也微不足道。
这很好。宋时肖心想,韩羽杨在身旁欢呼,双双在抹眼泪,他的喉咙仍然紧涩,说不出话。
仪式结束,宾客用餐环节,酒店是丽思卡尔顿,上来的菜品自然不会差,琳琅满目。
过了一会儿,新郎和新娘过来挨桌敬酒,有些桌上坐着的是和他们工作上有利益关系的人,敬酒敬得格外庄重,宋时肖时不时在人群中找一找她,换成了缎面的礼服裙,指间夹着一杯酒,笑容标致。
终于走到他们这一桌,苏朝举着酒杯:“很感谢大家能来,吃好喝好哦。”
都是老同学老朋友,不讲究单独敬酒的礼数,这一桌的人一起举杯,苏朝还有新郎一起和他们碰杯,宋时肖也在其中。
清脆的碰杯声音,和一句齐刷刷地:“新婚快乐!”
他和苏朝没有单独说话。
又过了半小时,基本都已经吃饱喝足,有些有事的已经先行离场,大家都是三十出头,正到了事业紧张的时刻,加班的不在少数。宋时肖也卡在非升即走、评职称的这年,虽然科研成果不少,但仍然有压力。
他扫视一圈,发现苏朝不在,新郎正和自己的父母说着些什么,周晓维和苏斌也在,但不见苏朝的身影,宋时肖挑眉。
走出宴会厅,在挂满照片的走廊另一侧,有一个玻璃门,外面是一个天台,阳光和空气透进来,宋时肖没有太多犹豫,推开门。
“也就我能找到你。”
果不其然,在天台上,宋时肖找到了今天的新娘,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身上的礼服裙的价格,坐在花台上,腿并拢,浑身舒展着,像一条美人鱼。
察觉有人来时,苏朝本来想起身,打起精神找合适的托词,解释、应酬,但身影逆着光走近,是宋时肖,她放松下来,保持坐姿,抬脸看他。
“饭菜还合胃口吗?”
“你今天很好看。”
两人同时出声。
“很好吃。”
“谢谢。”
又是同时。
“怎么回事,今天的主角怎么在这里躲清净?”宋时肖身上的西服也不便宜,但他很自然地坐到了苏朝的身边,宴会厅热闹非凡,有真心的祝福、也有应酬与交际,但都只在那里发生,这里是一个境外之地。
苏朝摊手:“课间十分钟。”她和丈夫说她去一趟卫生间,顺便补妆,丈夫问要不要找化妆师,她摆手说不麻烦了。本科时,冗长的三小时的思政课,她也喜欢中途出去“上厕所”。
觉得幸福吗,他就是那个人吗……宋时肖没有将这些问出口,而是问:“这次在沪市待多久?”
“一周,带爸妈一起玩一玩,对了,过几天和韩羽杨双双他们聚一聚?”
“好。之后呢?回洛杉矶?”
“嗯,不过我应该有段时间不会拍电影了,想休息一下,而且他想要个孩子。”
宋时肖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猝不及防听到,下意识想抗拒,不合时宜地想象出一些亲密的画面,更是想撤离,像碰到了滚烫的东西,本能地缩手。
“他想要,你呢?”理智终究没能控制住舌根,他这样问道。
丈夫是位成功的男性,金钱、社会地位,一应具有,甚至还有不俗的品位和艺术追求,这样的人和家庭,传宗接代的意愿是迫切的,她甚至已经拖过一段时间,丈夫为她挡了一些来自父母的质疑和压力,但他不会为了她删除他的愿望。
做(和谐)爱、结婚、买房、生一个孩子,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苏朝耸耸肩:“说不好。”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耽搁她的事业,影响她的身体——她甚至比大多数女性幸运太多,因为丈夫可以让她体验最优渥的分娩和坐月子的条件,也能让她一辈子都不工作。
本科时,苏朝坚定地认为,身体和生育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年的毕业论文,就是这个选题,宋时肖陪着她找的资料和完善的研究计划。但是后面她才发现,理想主义是蛛丝,织就时感觉精密,可在现实的风中是易碎的。
有个孩子,可爱的、新生的,未尝不好,于是她这样对自己说,人总是同时坚毅勇敢和颓唐软弱的,总之都是她。
她轻声说道:“不过,如果一定要生,早生总比晚生好。”
“嗯。”宋时肖只能这样说,“身体能更快恢复。”
在比一秒更短的时刻里,宋时肖想拉住苏朝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一起逃离这个现场,奔跑、大笑,像很多年前一样,不管不顾。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少年人或许还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成年人……成年人什么都没有。
他何尝不理解呢?小孩子的烦恼各不相同,成年人的故事却是一样的,这些年,他也交往了一些女性,有只吃过几顿饭的,也有走到上床的,她们面容相差千里,但模式相似,都在公式两边各自加条件和筹码,他的工作、工资、新书版税,都是筹码,还有沪市的房子,他已经付了首付,原生家庭好、性格好、工作稳定、在沪市发展,这是他的条件,男女双方,加加减减,条件和筹码能匹配上,便可以画一个等号。
又聊了一些别的,房子啊、工作啊,最近他交往过的女性,她和丈夫去过的地方,但没有辩论题目,没有电影影评——他还是为她的电影写影评,只是两人没有提起,没有唇枪舌剑。
她只能出来十分钟,十分钟,就要回到她原本的生活中去。
阳光和空气落在他们中间,明明坐在一起,却都知道,离得太远了,苏朝脖子上的项链被阳光切过,亮得刺眼。
“差不多了,再晚就要被揭穿了。”苏朝站起身,拍拍衣料,“我走啦。”
“好。”
宋时肖望着苏朝的背影,他们分别了。
回去的车上,宋时肖坐在驾驶座,车载音响自动连上他的手机。
分别前,宋时肖突然问苏朝,时间仿佛回到了二十五岁,据说有流星雨降临的那天晚上,苏朝果然也记得,这在他意料之中,时间会让物品生锈、父母老去,会让皮肤长出皱纹,会让亲密的好友变得平淡疏远。
但当他问出那个问题,呼啦啦,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倒退,倒退到那个十字路口,倒退到他们之间的某个瞬间。
“他是不是会回答,去哪儿都可以。”
“不是。”
后面,苏朝发现,哪会有那样理想的爱。
“只是因为,我们刚好目的地一致罢了。”
宋时肖没有点开常听的歌单,而是搜出两首,他很少会听的歌,陈奕迅的《最佳损友》,空间里响起中年男人的嗓音,一曲毕,他又放了《无条件》。
不再干涸,此刻,悲伤如同海水一般,在他的胸腔慢慢涨潮,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来,却没有一个出口。
没有眼泪可以流。
Fin.
Free Talk
作者写得非常爽的番外,爽到开始疑心,我会不会就是为了这一碟醋才包的饺子?
写完这篇番外,宋时肖和苏朝这对搭档也好、冤家也好,挚友也好的宇宙才算完整,毕竟错过才是人间常态,而番外里,我想呈现的那种尘封的、平静的、淡漠的情绪也更符合现实中会拥有的情感浓度。
设定上,如果宋时肖没有去徒步,两人没有经历生死的时刻,是无法将对彼此的感情挑破,也无法让对彼此的感情如同洪水般泄出的,所以这是某一个平行时空——当然,也可能是许多个,遗憾是更多的,圆满也许只有一两个。
遗憾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咦这句话)
立意是回不去也挺好的,那就往前走吧。
有空的话会写一个童话向的HE版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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