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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孟进在小院一直等到天黑,大雨倾盆。
这会还没见人来,一想便知是回宫去了。之前出宫用的通行腰牌还了回去,如今再没可用的。
这个时辰想进宫,只能潜入。但高墙淌着水,不便翻越。也许上头还有巡逻的侍卫,也许从哪又冒出个谁来。
孟进只能等。可能是等她来唤,也可能等来稽查所、或者皇家的军队。他不清楚。
孟进就坐在阶前,手撑在后方抬头看屋檐滴水。
这个小院看着简朴,其实细修得很平整。往年下雨时,草原一踩一个水坑,浸湿鞋底,濡湿鞋面。这里没有水坑,雨水落地结成了破碎的镜面。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灯,光线透过花窗映照在外一闪一闪的。
就这样等着,直到雨声大到听不见滴水声,孟进才起身回屋休息。
日落前腿就隐隐作痛,用了数盆精碳烤着也只是徒增心火。司徒砚一直忍到了半夜,透骨的酸涩肿痛才算是缓了一些。
司徒砚憎恶地盯着这双腿。明明是出生就没用的东西,没给他一点用处,像两支捆绑在他身上的死肉,无情地啃噬他的生气,每在潮湿天就一遍遍提醒他:他是个废人。这跗骨之蛆没法丢弃还得细心照料,就算他奋力爬走,身后也永远横连着两根骨头。
司徒砚是泄愤锤过它们的,但无用。他的腿毫无知觉,衣衫之下腿形消瘦得只剩骨头,锤打反而是手痛。也许是恨久了,情绪消退了,连切骨之痛也会随时间淡化。曾经被纠缠得快发狂时是想过锯掉腿罢了,但时至今日,司徒砚只剩下迷茫和倦意。
“主子?”程云出现。
“主子,休息吧。”
司徒砚回神察觉到自己心绪不对,立即寻些事情思考。
司徒砚便问:“今日聆艺楼是怎么回事?”
程云立即俯首,道:“属下失察。那群人皆是敌国来的细作,目前还不知是哪一方。”
司徒砚沉默着。事发突然,看起来只是针对皇子的刺杀,但这是司徒迹相邀而去,司徒砚总觉得没那么多巧合。
程云想了想,问:“主子是在想稽查所的事吗?”
司徒砚反倒一愣,也问:“稽查所有什么事?”
程云回:“稽查所上下都是些草台班子。那个付监察一行都是不懂礼数的,五皇子您还没立殿,不可称殿下。”
在聆艺楼宴会上付思明是称了几次“殿下”的,程云将今日事都回想了一番,他有印象的、估摸主子会在意的事也就这个了。这会看主子定然是不好受,除了这封爵的事,别的应该入不了他的眼。
司徒砚脸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殿下’么?”
“是,不过依您的实力,要不了几年就能称‘殿下’了。”
程云以为自己够贴心,但看主子的反应,这话是估摸错了。
司徒砚转了话题,问:“司徒迎有消息了吗?”
程云回:“属下还未探知。”
“你妹妹如何了?”
“回主子,她已经大好了。”
近日朝野上下互相推举之道盛行,陛下有心要嘉奖良臣、肃清奸佞。是因朝贡的日子将近,不少外邦要来燕朝建交。蜃霖部也在其中。
按往年惯例,各邦会先派小队将礼送到,而主使臣携族人则稍迟几天到达,届时直接参加燕朝举办的接风宴。
这日朝堂。
李松鹤道:“从前飨宴主理是礼禄司一应负责,臣奏请陛下,此次可从皇子中择选,我朝皇子礼仪上佳、德业兼备,由皇子操持大典,也可彰显我朝一代风气。”
司徒南投去赞赏的眼神,道:“右相考虑周到,朕也有此意。几个皇子快成人,一个飨宴是可交负了。”
“那诸位觉得谁更合适?”
司徒南话音刚落,殿中进言之声立即沸腾。
“臣认为,由太子殿下主持即是不二人选。”
“可太子出游未归——”
“只需陛下一道诏令即可。”
“......”
左丞相殷正德道:“论年纪、资历,都是太子最为合适。但朝贡之日在即,臣认为,第二人选,由二皇子来主持是最佳。”
凌升元出言:“二皇子年长,本就比其他皇子多一些历练机会。此次飨宴,不如交给年幼的皇子以作历练。故臣认为,应由四皇子来主持。况且这飨宴是国事,二皇子一向习武不沾政事,而四皇子常参与皇子任务,经验绝对是足够的。交给四皇子,不会出差错。”
“若是关照年幼的皇子,八皇子最幼......”
“要论说幼弟么,总不如长兄更可靠。”
“那五皇子也可参选。”
“五皇子不可......!”
“......”
殷正德没好气道:“区区飨宴还论分文武,若是归为文臣事,凌阁老才是资历最深,不如请你去。”
凌升元虽气得眉压了半眼,仍不把出口之人放在眼里:“陛下有意安排,我为朝做些事是身为阁老的义务。若是还有别人来安排朝堂事宜,不如先把自己位置放对!”
渐渐的廷中只剩下凌升元、殷正德两人的声音。
李松鹤适时出声:“陛下,虽说这只是飨宴主理,但这是本朝第一位代表燕朝、代表陛下领持邦交的皇子,臣认为还是由太子出面,最能表燕朝之仪度。”
司徒南听着连连点头,道:“诸卿所言都有理,老二、老四都不错。”
随后又转向前排的司徒迹,问:“迹儿可有意接手主持吗?”
这真是众人平白争绣球,才知道主家已内定了驸马。
先前进言的臣子闭了嘴,只道这人选司徒南已定下司徒迹,他们抗议争辩反而越了规矩,毕竟论身份资历么,太女才是最佳。要身份有地位,要年纪有资历。
凌升元、殷正德瞬间就想好了踩太女的托词,凌、殷争锋,这太女对比起来总归也是个稚子,若真要落入她手,还不如就以兄长为先、合力推给不知去向的太子得了。
谁料到司徒迹一开口,皆是出乎他们意料。
司徒迹道:“多谢陛下抬爱,只怕我担不起这重责,恐辜负您信任。本是想稍后再请旨,因近日许多事情还需处理,望陛下允我请半月假期。”
“哦?你要休假?”
司徒南疑问,又做出很理解的样子,慈爱道:“若是想休息那便休。不过作为太女,届时宴会你还需来露个面。”
众人均没想到,这等在陛下、臣民面前展示的机会,司徒迹竟然不要。
凌升元、殷正德同时喜笑:正合他的意。
凌升元:“臣举荐四皇子!”
殷正德:“臣举荐二皇子!”
这一会臣子争相出言,听下来无非是二、四两家之争,司徒南看得头痛,便抬手叫停道:“好了好了,暂且就老二、老四吧。舒颉,传他们过来候着。若是他们愿意,那一起操持宴会事宜也未尝不可。筹备筵席、接待来朝的使臣......够他俩忙的。”
朝廷皆无异议,于是话题又转向司徒迹。
“太女请假,是否要离帝都去?”
“闻殿下昨日去了镇北将军府,告假,是否与将军府公子有关?”
有人道:“赵公子正值婚配之期,听闻赵将军前几日回他乾州老家就是为了此事吧。”
有人反驳:“赵毅将军为国有功,赵公子若要议婚,自然是来请陛下赐婚最优,哪用得着回祠堂求祖宗?”
殷正德站在另一侧,略扭了头朝左边拱手道:“太女殿下似乎也正当婚龄,陛下宠爱太女,臣觉得,何不趁此次朝贡为殿下择选驸马。”
司徒迹只道:“谢左相,但暂不考虑。”
在朝中议事多是大臣七嘴八舌互相扯嘴皮子,司徒迹自认没有那么多闲话可谈,每到下朝都从边角迅速离开。
今日还需去刑狱司监刑。
待行至宫门外,却寻不见司徒砚踪影。反而是孟进在马车旁候着。
“殿下。”孟进唤了一声,无所顾忌地直视来人。
司徒迹浅浅“嗯”了一句,略过了他行至马车旁。
孟进今日一早就收到递来的消息,让他备好车在宫门外待命,丝毫不提及他昨日擅离职守之责,连这会司徒迹也是不咸不淡的反应。
太奇怪了。孟进想着。
“怎么了?”清脆的声音。
顺滑的长发由束着几条绸带,随主人动作轻柔地摆动。孟进再抬眼,正对上司徒迹探究的、明亮的视线。
于是孟进下意识道:“没什么。”
司徒迹看着他呆呆地躲开眼,眨眼时睫毛一翘一落,只觉得有些可爱,不自觉弯了嘴角。
孟进更没了刚才直视她的锐气,还不知为何觉得脸上有一股热意肆虐。
边上还有几名侍卫侍女,他失态了,觉得糗是正常的。孟进这样想着,但面前人一直盯着他。莫非司徒迹竟是抓住别人小辫子就不放的性格吗?
司徒迹只抱起手,好整以暇看着他。他的长相倒也顺她的眼。
孟进被瞧得很不自在,张口想问她怎么了,眼神乱飞聚合到车前杆上,才意识到司徒迹上不去,在等自己放好车凳子。
于是司徒迹就看到孟进顶着绯红的耳朵,垂着眼靠近、弯腰蹲下按稳车凳。
的确很有意思。
“恭送殿下。”贴身侍卫回来了,几名侍卫侍女自觉靠在道旁让开路,目送马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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