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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上)
整个国家陷入了混乱的漩涡,处处有起义,处处有叛乱。官员、贵族、地主豪强......许多人干脆自立,在自己的地盘上建立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所谓的朝廷也变成了空架子。不过,朝堂上的大人物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切,他们依旧忙于明争暗斗,为了权力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沿着江州往西南方向走,郊外覆着秋霜的道路上,一支规模并不大的队伍正缓缓前行。
约五百名士兵断后,中间是拖家带口的老百姓,走在最前面的则是个消瘦的少年军官。他的气色并不好,这让他往日的风采有所减损。但反过来说,沉郁的神情和消瘦的外形也无法彻底遮盖他俊美的五官。
一阵寒风吹过,雪琅下意识地裹紧身上那件破旧披风,回头望去。
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无精打采、面带菜色的百姓们。而后面军队众人模糊的脸不必细看,雪琅也知道他们的士气是何等低落。
自折柳村陷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们县已经彻底被金州叛军占领,雪琅带着自己手下这批人狼狈不堪地逃离。北方是不能去了,西面的茂州更是危险重重。眼见着天气转冷,雪琅决定先带着队伍往南走。
至于为什么与他同行的军队只有五百人?为什么他们更加落魄了?他的同僚和上级都去哪了呢?
回到折柳村陷落那日,雪琅带着只剩半条命的春雨逃回苦萍村,也向留守那里的同僚们确认了从县城到城外最大村落俱已沦陷。事已至此,他们就是想逃,一时间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雪琅提议汇集所有兵力驻守苦萍村,无论如何也要让老百姓们喘息片刻再做打算,其他几个将领暂且同意了。
苦萍村经历了去年那场大火,许多房屋已被烧毁,剩余的房舍被优先指派给伤员和病人居住。雪琅好歹寻了个床位,让春雨躺下。他则守在屋外,一边处理各种紧急情况,一面陪着春雨。
终于等到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春雨诊察,好在她受的都是皮外伤,最初昏迷不醒也是因为失血再加躺在废墟中吸入的灰尘过多。
听到这里,雪琅才放下心来,找了水给春雨喂下去,又扯下自己衣裳和披风的干净布料洗好,再给春雨裹好上,让她歇息了一会,便出门寻桂圆去了。
雪琅心中非常忐忑,他一路上都没有看到桂圆或阿云的踪迹。若姐姐醒来发现女儿真的不在了,那可怎么办?
好在雪琅没有忧心太久,便迎面撞上了惊慌失措的阿云,他连忙赶上去。
阿云灰头土脸,一把抓住雪琅,快哭出来了:“雪琅,你看到桂圆了吗?打起来的时候我在外面,折返回去家里空荡荡的。我没法子,又追出来,却哪儿都找不到春雨和桂圆!”
雪琅安抚道:“姐姐受了点伤,正在休息。至于桂圆,我跟她都没见着。”
雪琅好说歹说,把惊慌的阿云劝回春雨那边,打算寻几个士兵帮自己一同寻找桂圆。
待他走到村口,就迎面撞上了燕儿姐一家。燕儿正扶着邱婶子一瘸一拐地走着,她们前面正是小远牵着桂圆。
雪琅心脏狂跳,话也顾不得说,冲上去一把抱起桂圆,紧紧搂在怀里,蹭了蹭她的小脑袋。桂圆呆呆的,似乎吓坏了,只是本能地搂着自己的舅舅,说不出话来。
这时雪琅才冷静下来,向燕儿姐道:“燕儿姐,谢谢你,谢谢你!”
说着,他便屈膝要跪下去,吓得燕儿连忙拦住他,小远也跑回来拦腰抱着雪琅,不让他下跪。
燕儿悲喜交加:“春雨把桂圆托付给我,还好我一直把她带在身边,要不然,真不知道拿什么脸去见你姐姐!”
雪琅摇头,再次下拜:“桂圆是我们家的独苗,这次是我们姐弟欠了你的情,燕儿姐!”
燕儿想阻拦,偏生手还扶着她自己的娘亲,只能急着让雪琅别多礼。雪琅一抬头发现邱婶子脸色不佳,忙问是怎么了。
原来邱婶子在跟着燕儿姐往外逃的时候扭伤了脚,她怕女儿担心,一直强忍着不说,好不容易硬挨到苦萍村,脚腕已肿得老高,实在没法走路。
雪琅忙找人来背着邱婶子去了春雨那边,又跑出去给邱婶子寻了个门板供她暂时躺下休息。春雨这时也已经醒来,看到桂圆简直欣喜若狂,精神也为之一振。又见到燕儿,更是与她抱头痛哭。再加上阿云,好歹他们这一群人又聚在一处。
燕儿哭完,便求雪琅帮她寻自己的妹妹妹夫。鹃儿自从嫁人便住在夫家,这次外敌打进来,所有人都疲于逃命,燕儿见其他人都还安全,便担忧起自己的妹妹来。
雪琅应承下来,即刻着自己手下帮忙寻人。见春雨恢复了些许,众人团聚,雪琅安下心来,让他们暂时守在一处,他自己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今天这场入侵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家园已毁,他们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混过去,总要尽可能搞清楚缘由。
雪琅安顿好春雨等人,去寻同僚们,他们要先从审问俘虏开始。他这一去,到夜色降临才回来。
这时,经历了一日惊吓奔波的春雨和小远都已睡去,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小小的火堆勉强带来微弱的光芒,醒着的大人们则默然相对。他们又要面对一个老问题:明天去哪儿?吃什么?住在哪里?敌人会不会再回来?他没会不会死?
大人们不知道答案,唯有沉默。
屋子里太暗,雪琅刚进来时春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燕儿先跑过去紧紧抓住雪琅的胳膊,激动地道谢。找了大半日,好歹是找回鹃儿夫妇。雪琅安抚地拍了拍燕儿的肩膀,轻声道:“这有什么?燕儿姐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说着,他来到春雨身边坐下,先伸着脑袋看了看熟睡的桂圆,放下心后才沉默地坐回来。
春雨本没受什么重伤,救治的也及时,已经恢复了大半,能靠着墙坐着了。当雪琅在她身边坐下,借着月光和微弱的火光,春雨才看清楚雪琅的脸色。
她很少见过雪琅脸上露出这样挫败的神情,隐约透着一丝绝望。
他心中一定藏着很不好的事。
“雪琅——”
春雨刚开口就被雪琅打断了,他低声问道:“姐姐,吃东西了吗?”
春雨道:“嗯,燕儿阿云他们临走都抓了点干粮,也分了一些给我。你呢?”
“放心,我饿不着自己。先休息吧,今日太累了,有事明天再说。”雪琅道。
春雨没再多言,盖着雪琅的披风躺了下来,心中却越发觉得不妙。
这一夜自然也睡不好,春雨翻来覆去的,也不知自己是清醒了还是在梦中。
就这样半梦半醒之间,春雨隐约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和隐约的人声,便一下子睁开眼。
众人大多在熟睡,只有雪琅不在。春雨试着起身,发觉自己还是能走动的,便扶着墙慢慢走到屋外。
此刻天色将明,周围笼罩在青黑色的纱帐之中。院子中居然站了不少士兵,雪琅正背对着她跟一个女子低声交谈着什么。
还没等春雨开口,那个女子侧头一看,县发现了春雨。
“孟夫人。”春雨低声唤道,走上前去。
“姐姐。”雪琅回头一看,赶忙扶着她,“你身子还没恢复好,怎么跑出来了?”
春雨看看院子中那些士兵的脸色,又看了看孟夫人和雪琅,低声道:“出什么事了?”
雪琅一时沉默,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春雨。孟夫人果断道:“事已至此,也别犹豫了,咱们得赶紧离开。”
春雨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们又来了?”
孟夫人摇头,面露凄楚之色:“咱们的人散了。”
春雨一时间没能完全理解什么叫“人散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孟夫人转头对雪琅说:“仲兄弟,他们好几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兵跑了,我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冷副将和薛队正,但我能看出来他们俩已经生了二心,只怕也不能长久。人越少咱们越危险,金州叛军就是冲着吃掉江州,把江州作为进攻茂州的据点来的。他们一定会再回来,到时候若再碰上咱们,他们会把所有人都赶尽杀绝,将咱们县全部替换成他们的人。不能再犹豫了!”
一番话说得春雨汗毛倒立,背生冷汗。
见雪琅不说话,孟晴急了,扯着春雨道:“快劝劝雪琅,咱们必须离开这里,越早越好!”
对于是走是留,以春雨的见识其实也难做决断,但她对孟晴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她本能地感知到这个聪慧的女人提出的是一个明智的意见,便没有犹豫,对雪琅道:“我觉得孟夫人说的有道理,雪琅。事关人命,只能早做决定。”
雪琅这才苦笑道:“命令我是能下的,但有几个人能听我的呢?”
这时,院子中的士兵们急了,都道:“我们都愿追随你!”
雪琅摇头:“咱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你们愿意,可老百姓未必愿意。”
孟晴道:“你一个人不行,那我与你一道呢?”
雪琅眼中流露出希望,在这样群龙无首的情况下,章守理的遗孀孟夫人是一枚重要的砝码。有她在,或许可以一试。
雪琅道:“孟夫人,末将是章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待我恩重如山。您愿意支持我,那我绝无退缩的理由。”
说完,雪琅便即刻命令自己手下的人整理行装,预备列队出发,并派人通知村中的其他将领和百姓也即刻动身。然后他回头看了自家姐姐一眼,春雨立刻会意,打起精神回去喊屋里众人起床收拾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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