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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策论
自明珠接手了怀远堂后,黍离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此即便是终年面无表情的冷风,也不禁挑了挑眉毛。
难不成是林姑娘把吴嬷嬷气急了,着黍离来兴师问罪?还是吴嬷嬷听了府里流言纷纷,着黍离来传达训责?
冷风暗自琢磨,毕恭毕敬地将黍离请到了书房。
李瑾正在书房读书,隐约听见来人,又未见冷风通传,想着这个时候也就是林小宛过来,便露了笑意。
他本以为昨夜二人说话不对付,她要恼了他,今日就不来了。不过想想,她一贯心胸豁达,古灵精怪,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
待李瑾看清来人,不禁愣住。
黍离将他的失望、惊讶、愕然尽收眼底,虽然躬身行礼,却语带嘲意:“黍离见过王爷,看来我这不速之客教王爷失望了。”
李瑾苦笑:“不知吴嬷嬷有何吩咐,还请黍离姑娘赐教。”
黍离微笑道:“赐教不敢当,奉先生之命,将此策论呈与王爷。”说罢,便微微躬身,双手将手中策论托到李瑾面前。
李瑾接过一看,大吃一惊。吴嬷嬷所呈策论,乃是他与林小宛提过长城修建事务的破解之法。
吴嬷嬷的字迹一如既往地潇洒飘逸,措辞亦极为考究优美,更重要的是所提对策因势利导,切实稳妥。
其一是改变“长城”提法,以“边墙”代之。
李瑾不禁叫绝。
秦始皇始修长城,劳民伤财,其名甚恶。故而历朝一提修建长城,不论朝野,俱有反对之声,本朝亦是如此。
但若说修缮边墙,不仅显得必要,也容易接受得多。看似仅仅变换了个说法,但是从上到下的阻力,不知道要小了多少。
在朝臣眼中,修长城所费之巨,毋庸多言,但修边墙所费,再多也多不到哪去。不经手此事的官员更懒得关注,便少了修长城从始至终的不断弹劾与心思暗动。
地方军民均知修缮边墙可以御敌,护卫百姓安危,边墙一词便与自身休戚相关,而非暴君苛政。虽是一样服徭役,做事的态度便截然不同。
此计不费吹灰之力,却拨万斤重负,实在妙极!
其二是采用“文字砖”,保障城砖烧造质量。
所谓“文字砖”,是在所烧城砖上注明各级责任人名字,从府州县甲到制砖人夫,以及烧砖时间都要清楚印在砖上。一旦城砖出了问题,便可以追溯问责。
李瑾不仅叫绝,而且深受震撼。
这样一来,若有人贪污腐败,以次充好,即便当时蒙混过去,未来城墙出了问题,照样可以追究责任,予以责罚,而且其罪名也会遭百姓唾弃。
而勤恳负责烧砖制砖之人,其名存于砖石之上,历经风霜美名传于后世,又是何等荣耀!
此计为以效监督取代以人监督,革审核费力、人浮于事、官官相护之弊,得简单易行、责任清楚、时效长久之利。
其三是捐钱修城者亦可将名刻于石上以示嘉奖。
就是无论富户商人,抑或平民百姓,无论出资多寡,哪怕出了一块砖的钱,也可以将姓名刻于石上流芳百世。
以往官府向富户劝捐纳捐,或涉官职买卖,或利益勾结,或强力威压,影响极坏。如今以名诱之,必有富户趋之若鹜。
出资不限多寡,普通百姓若有心出钱也可留名。积少成多,集腋成裘,不仅可缓钱粮不继之困,更显得军民一心,上下一体,彰大楚之盛名。
其四是在修城石灰砂浆中掺入糯米浆,增强粘合力。
李瑾颔首,城墙坚固与否,一则在于砖石,二则在于灰浆。若有妙法加强灰浆粘性,城墙必然更加坚固!
李瑾手捧策论,再看一遍,心情激越不止。
若此计得以施行,北地的长城必将修得牢固,防御外敌入侵,造福子孙后代!
李瑾难掩面上喜悦之情,目光炯炯望向黍离,刚想问道“吴嬷嬷怎知本王为长城一事忧虑”,便对上黍离一双含笑打趣的眼睛。
李瑾扫了黍离一眼,迟疑问道:“黍离姑娘,吴嬷嬷可曾带了什么话不曾?”
黍离笑道:“先生并未带什么话,写了策论后,便在书房教授林姑娘书法。王爷可有回话?”
李瑾闻言,心中翻腾如潮,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果然是她。
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为他献上了破解之法。但是,又怨恨他冷漠无情,不肯见他。
而嬷嬷……李瑾轻叹一声,自母妃仙逝之后,吴嬷嬷自觉其未尽辅佐之责,悔恨难当,本欲自戕追随母妃而去,被姑母与自己苦劝方才作罢。
吴嬷嬷悔其志大才疏,多谋少决,认为皆是她醉心风雅,耽于杂艺所致,痛定思痛,遂将观星苑中所挂字画除去,古琴束之高阁。
她将对母妃的愧疚化成了对自己的责任,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地照顾、教导、保护着幼小的他,为他挡下了无数风刀霜剑,明谋暗夺。
更因他的天煞之命茹素至今,以消解他所负杀孽。
操劳自苦,严重损耗了她的身体,但是嬷嬷却咬牙硬撑。直至近年来他渐渐长大,明珠也能独自撑起怀远堂时,她才敢放心地大病一场。
嬷嬷之才,绝不应是困于内府教养孩童的!
李瑾再度细细看向手中策论,更觉字字千钧,压在心头。
这无穷无尽的暗夜,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这无穷无尽的暗夜,也该到了尽头!
李瑾轻轻折好纸笺,向黍离道:“黍离,回去与先生说,本王多谢先生,今日已晚,改日登门亲谢。”说罢,向观星苑方向深揖。
黍离郑重答应,告辞而出,待出门之前,突然笑着回头:“王爷,还有什么别的话没有?”
李瑾窘迫,面色忽地红了,转了头并未答话。
黍离倒也不急,只笑吟吟等着,李瑾轻咳一声,低声道:“告诉林姑娘,本王也谢过她,所言百金之谢,明日便着人送去。”
黍离笑着转身而去,轻飘飘留了一句:“王爷好大方,可未免俗了些……”
李瑾怔在原地,心道俗或许是俗了点儿,但是她或许就喜欢这个。之前赏她两个银元宝,她便高兴地不行,听桃李苑的小丫头说,她还常常拿出来把玩。
又暗自琢磨,她是怎么想出这些主意来的?她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那个通道又在何处?
若真的有个通道通往她的世界,真想随她去看看。
李瑾皱眉,轻轻摇头,觉得颇为虚妄,可是手中策论,和她那如花笑靥,又是那般真实。
他心里有好多话想问林小宛,恨不得立刻冲到她面前,捏捏她的脸,看看她到底是兔子变的还是狐狸变的!
可是他只是默默地坐在了椅子上,想象着林小宛在观星苑的书房,由嬷嬷教导写字的样子。
吴嬷嬷竟如此喜爱她,连素来目高于顶的黍离也很喜欢她。
她就好似太阳一般,光芒万丈,李瑾的笑僵在嘴角,而他,却是冰冷、扭曲、阴暗、残忍的。
林小宛若知道,他派出了薛昭薛将军、冷月以及十数位天机堂的高手去灭了刘青海满门时,她会理解他要让仇人血债血偿的决心,还是觉得他是毫无人性的刽子手?
他咧了咧嘴,将那抹笑扩散,他是配不上她的!
李瑾一边告诉自己心生妄想的可笑,一边柔情似水地望着对面的椅子。
她在哪都能过得挺好,来不来怀远堂对她本是无所谓的事情,可他却已然不适应,不可抑制地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的奶茶蛋挞,想念她的热闹执着……
李瑾所料不错,林小宛见吴嬷嬷一手字写得极为俊逸,艳羡不止,待黍离接了策论传话而去,便笑着央求:“先生昨日说指点学生书法,今日还没来得及,先生若是不累,便简单指导一二,我回去自行练习。”
吴芩写了策论,也是心绪激荡不能自已,心道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还不如教教这孩子打发时间。
她便取了林小宛昨日抄的女诫出来,指着字逐一点评指导,偶尔提笔示范,随便一写便得林小宛的花式吹捧。
吴芩的字自己知道,写得不输那些翰林学士,可公主也好,王爷也罢,均不会激赏盛赞,黍离则从小见惯了她的字,已经习以为常,虽然亦会称赞,却不会如林小宛一般一惊一乍。
黍离回到观星苑时,吴芩正一旁喝茶,林小宛则埋头奋笔疾书,按着她的指点用功。
待她讲话传毕,林小宛高兴地跳起来,笑问道:“黍离姐姐,王爷真是这么说的,他明天要送我百两黄金?!”
黍离在吴芩面前不敢造次,可还是轻微地嗤笑一声:“未料林姑娘如此看重这黄白之物?”
林小宛瞪大眼睛,不解地问:“这不很正常么?黍离姐姐难道不喜欢?”
黍离挑了眉毛,轻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林小宛有些傻眼,转头望向吴嬷嬷,笑道:“先生,黍离姐姐是学傻了不成,若是身外之物,不妨将那些身外之物给我,我不嫌多。”
黍离一听,哼一声:“你想得倒美,王爷赏你百金还不够,还踅摸我的银钱?”
林小宛嘿嘿笑道:“黍离姐姐今日辛苦了,明日我得了金子,给先生和你送些过来。”
吴芩起身,看了看林小宛的字,无奈道:“你们两个,真是吵的我头痛,时候也不早了,林姑娘早些回去吧!”
林小宛得了吴嬷嬷逐客令,只好收了桌面,告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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