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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
梅雨在入冬前夕忽然变得勤快起来。
她亲自撤去藏书楼熏炉里的香料,换上晒干的柑橘皮和少量清新草药,又安排专人每日在李聿使用藏书楼前开窗通风——哪怕寒风凛冽,也坚持至少半个时辰,务必保证空气流通。
厚重的织锦帷幕被小心卷起,用特制木夹固定,以减少积尘。书架上的书卷也要定期用微湿的细布轻轻拂拭;角落里容易积灰的博古架,则被挪到了通风更佳的位置。
她甚至说服管事将李聿常坐的主位附近的地毯收起,改以拧得极干的湿布每日擦拭地面。
寝殿内炭火融融,寒风卷着今冬第一场细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中初绽红梅上。
厚重的香料味被极淡的草木清气取代,空气似乎都变得轻盈通透了些。地垫柔软洁净,锦帐和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暖意。一切都按照李夏尔的建议,朝着最有利于控制李聿病情的方向调整完毕。
梅雨最后用力按了按窗棂新糊的桑皮纸,确认再无一丝寒气能渗入。
她满意地扫视了一圈,连日来的疲惫在此刻被一种充实的成就感取代。
“李聿,都收拾好了,拜拜。”
“等等。”李聿只是抬起头,没有立刻起身。烛光映亮了他略显苍白的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梅雨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有事?”
李聿缓缓起身。当他完全站直时,梅雨稍高出一两厘米的身形优势便清晰地显现出来。她需要微微垂下视线才能与他对视。这种物理上的俯视感,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下,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和冒犯。
他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了距离。梅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干净的寝衣气息。
“为何要走?王妃不是来侍寝的吗?”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紧盯着梅雨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闪避。
“本王记得清清楚楚,王妃昨日便说今日要侍寝。所以今日,你花了整整一天,”他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寝殿,“在本王寝殿里,做侍寝前的整理。”
梅雨脸上的疲惫被一种清澈的坦荡取代。她挺直了脊背,那高出的一两厘米在此刻仿佛成了她理直气壮的注脚。
“那是借口。”她没有丝毫心虚或慌乱,像在陈述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
“我只是想打扫卫生而已,”她甚至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周围干净整洁的环境,仿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有这个办法能进你寝殿,我也没办法。”
“借口?”李聿重复着这两个字,向前又逼近半步,几乎要贴上梅雨,仰视的角度让他眼中的威压和怒火更加具有冲击力,“你、的、意、思、是……你在、欺、君?”
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梅雨耳边。
“这是善意的谎言,”梅雨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经仔细观察,你最主要的病症是哮喘,根源在于呼吸道过于敏感脆弱。诱因多半是香料、冷空气、压力大和过敏。而花粉、尘螨、动物毛发之类都可能引发过敏。想要最大限度地减少发作,日常起居之处必须洁净、通风、少尘、少刺激气味。”
“竟是如此?”李聿的声音倏然低下去,像初雪落地的簌簌轻响,其中糅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引诱,仿佛拨开云雾后露出的月光,带着试探性的暖意,先前的冰冷质问似乎从未存在过。
他轻轻覆上了梅雨垂在身侧的手。掌心有些凉,但那轻柔的触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电流。
梅雨的身体一僵——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和态度转变让她措手不及。
不等她反应,李聿的身体微微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呼吸可闻。他的体温混合着淡淡的药草气息,形成一股独特而温热的气流,拂过梅雨敏感的耳廓。
“王妃如此尽心尽力,为本王的身体日夜操劳……本王……心甚感念。”那“感念”二字,被他含在舌尖,吐露得格外缠绵悱恻。
他顺势将梅雨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微凉的掌心,执起她的手,缓步走向那扇刚刚被她亲自检查无误的雕花木窗。
“你干嘛?”梅雨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力气并不大,但那指间的凉意让她一时竟无法挣脱。
李聿停在窗前,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推开了那扇窗扉。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瞬间灌入温暖如春的寝殿。清冽到近乎凛冽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梅雨动作快过思考,猛地挣脱被李聿握住的手,“砰”地一声将窗户死死关上。
“这种冷风不能直接吸入,你的气道受不了,可能立刻引发哮喘,然后你就死了。”
李聿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极淡、极幽微的笑意,笑意深处藏着一丝得逞的狡黠。
他就是要她这份毫不作伪的紧张和关切。
“无妨……”他低语着,声音带着一丝被寒风呛到的微哑,却固执地再次伸出手,再次推开了那扇窗。
“咳咳……咳咳咳……”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果然刺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他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一手扶着窗框支撑身体,一手却固执地伸向窗外。
梅雨再次想要关窗:“看吧我说了这空气太冷了你不信,快关……”
李聿无视寒意和梅雨的阻止,精准地折下了窗外一支被新雪覆盖、开得正艳的梅枝。细小的雪粒扑簌簌落下,沾湿了他的衣袖和指尖。
他收回手,将带着寒气和雪沫的梅枝举到两人之间。剧烈的咳嗽让他气息不稳,但他强忍着,小心翼翼地拂去梅枝上多余的积雪,挑选出最饱满娇艳的一朵梅花。
“人言‘梅须逊雪三分白’……”他将沾着冰凉雪水的梅花簪向梅雨的鬓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温热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本王却觉……”他凝视着她,眼眸里映着雪光和烛火,也映着她带着惊愕的面容,“雪为卿魂,梅作卿色。”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梅雨愣住了,连阻止他簪花都忘了。
簪好梅花,李聿极其自然地拂去她肩头因开窗而沾染的细小落雪。
接着,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滑下,再次轻轻覆上她放在窗棂边的手背。不再是试探性的覆盖,而是充满暗示的摩挲。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在她皮肤上缓慢地画着圈,激起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酥麻。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夜深雪重,寒气侵骨……可容本王……为卿暖此寒宵?”
梅雨猛地回过神来,仿佛被那句滚烫的邀约灼伤。她几乎是狼狈地再次用力将那扇木窗死死关严,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和那支残留在窗棂上的寒梅气息。
她亟需一点空间来冷却这失控的氛围。
她取下那朵梅花,看也不看李聿,径直走到离窗最近的紫檀木案几前,跌坐进铺着厚厚锦垫的圈椅里,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膝上。
李聿看着她略显仓促的动作,从容地走到她对面的矮榻上坐下。
暖炉重新发挥了作用,殿内暖融的寂静再次弥漫开来,却比之前更加粘稠,充满了未尽的言语和无声的试探。
最终,梅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试图用最理性的话语划清界限:“李聿,作为……呃,相对理性的成年人,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先在一个基本问题上达成共识。你是否清楚,对于具备正常生育能力的男女而言,如果同房且不采取任何避孕的措施,就等同于在备孕?当然,我并非断定我和你一定完全符合上述前提。但事关重大,我想我们都必须秉持最谨慎的态度。”
李聿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随即,那讶异便被更浓的笑意取代,如同墨滴入水,缓缓晕开。
他姿态未变,只是将手肘随意地支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
“备孕……此词倒是贴切得很。”
“子嗣之事,于寻常百姓家,是天伦之乐;于天家宗室,更是血脉绵延之责,”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温柔的期许,“若天意垂怜,得赐麟儿,自然是锦上添花之事。祖宗泉下欣慰,本王……亦当欣喜万分。”
“可若无此缘……”他轻轻摇头,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亦是天意难违,强求不得。”
“倒是王妃……难道,就从未想过,要一个……流着你我二人骨血的孩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自己在彼此瞳孔中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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