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将军和他的哑巴夫人

　　第二天，黎风竹艰难地起了床，好半天都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在心里狠狠骂着孟卓昤，后悔昨晚对他软了心肠。
　　“夫人，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回京都吧。”孟卓昤一边喂黎风竹喝汤一边说道。
　　黎风竹想到京都那边大概连他的丧事都办完了，便问道：“那我要以什么身份回去？我在京都，应该是一个死人了吧。”
　　孟卓昤给他擦了擦嘴，“你放心，我回去就辞官，再跟你南下。以后，我只跟你好好相守，我继续做南郡的林卓，你继续做梁府的小少爷梁清乐。”
　　黎风竹想起当年那个小豆丁，颇为感慨地说道：“你以前瘦弱得跟个小猫似的，现在……跟座山一样。”
　　孟卓昤把他拉进怀里坐着，手又钻进袖子里，把玩他的胳膊，“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天定奇缘？我小时候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你，大概也没想过再见到我。可是，我们还是在阴差阳错下相遇了。夫人，我只想跟你去我们最开始相遇的地方。”
　　黎风竹也想念在南郡的时光。可惜，自从阿娘去世以后，他在极度的理性与克制中，战战兢兢地活了十多年，早已忘记了当初再次注意到孟卓昤的原因。大概是觉得这个人跟他很像，都是为了报仇不留余地，而且他还在利国利民的前提下做成了。
　　“其实，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对你的感情是怎样的……”
　　孟卓昤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没有丝毫的介意，“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要你继续用当初看我的眼神那般看着我，我就知道了。风竹，世间人有千千万，你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你，这就是心动。我愿意为此付出余生，希望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黎风竹也朝孟卓昤靠过去，“好啦，我明白了。只是，你为什么不愿意继续在朝堂里了？”
　　孟卓昤笑了，“我本来就是为了报仇才进入朝堂的，后来先帝对我颇为信任，我便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可是，帝王的心思，并不纯粹。我能因为有用而成为股肱之臣，也能因为无用而成为获罪之臣。更何况，你做的事情，宫里那几位即使如今不是心知肚明，将来也会查出一二。我不希望，他们找上你，再给你安个罪名。”
　　黎风竹其实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初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怎么坚持要留下。
　　“那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辞官？”
　　孟卓昤刮了他的鼻子，“夫人英年早逝，我悲痛万分，人间寻找无果，愿上穷碧落下黄泉，一生不渝。”
　　黎风竹犯了懒，“那我不想跟你去京都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如果陛下不允许你离开，你就让我爹抱着我的牌位去宫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吵着要和离。”
　　孟卓昤给听糊涂了，“按理来说，陛下应该很乐意才对。”
　　黎风竹却摇摇头，“如果她并不打算让她的一双儿女继位，那么，保留黎雅兰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就很重要。她想要全身而退，就必然不能让儿女成为软肋。若是与我爹和离了，那黎雅兰就只能成为公主，将来有可能被新皇安排别的政治任务。”
　　孟卓昤这下知道了，“我还以为你是给我支了个昏招。那你觉得，陛下接下来会怎么退下去？”
　　黎风竹对比了靖渊公主和端澈公主的脾气，说道：“她可能会耍一下所有人，找个借口做太上皇，然后继续紧握权柄，直到她把新皇完全驯化成自己人，才会彻底不管事。”
　　“这一招不会太冒险吗？”
　　“朝中肯定有不少臣子不服女主天下，只是敢怒不敢言。我猜呀，她很有可能在某个寻常的早朝，听到某个她最不喜欢的臣子指责她的时候宣布这件事。然后，很多人的自责会在那一刻到达顶峰。当她再说到自己会立谁为储君，还要继续辅佐新皇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就会少很多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她未必会如此做。如今她身边的智囊并不少，能想到的办法可能更有趣。”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去做大安最稳固的城防了？”
　　“其实，我前些天收到一个消息，蛮族被黎雅兰、宋归姚、梁清逸还有魏潇骕收拾得服服帖帖，阿图纳那个战争狂热者已经被杀，黎雅兰还被奉为‘神明’。短时间内，蛮族不会再作乱了。我只希望，她别仗着功劳大肆炫耀，否则会引火烧身。”黎风竹还是不希望黎雅兰将来会被新皇视为威胁。毕竟，他当初也没想过，黎雅兰这么能折腾。
　　“你总担心她会出事，怎么就不担心担心我？”孟卓昤有些吃味。
　　“她跟你可不一样，你老谋深算，她只是凭着一时的莽撞。不过，一代人有一代人要走的路，她的母亲能在多年的隐忍后乘势而起，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世人都说女子不如男，依我看，她们比我厉害多了。单就她们所做的事，世间男子都没几人能做到。我不需要多虑，只要相信她就好。”想到他们兄妹一场，黎雅兰一直都是一个合格的妹妹，反倒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早些年因为仇恨薄待了她。
　　孟卓昤不希望他以后再想那么多，“你这个脑袋，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想别人了，多想想自己，好吗？”每次一提到别人，就有不知多少话要说。
　　黎风竹感觉身后吹来一阵风，没有什么寒意，却让他不断思考的脑子停了下来，“好啊，以后我只想我们。”
　　三十二年后的南郡，黎风竹死于解药带来的寒症，孟卓昤在给他办丧事的时候躺进了棺材里，随后自杀。梁清逸和黎雅兰的孩子梁钧正为他俩主持了丧事，在将二人安葬以后，他感受到身后吹来一阵风，让他悲痛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引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前来，那男子拈了三炷香，恭敬地祭拜了一番。
　　来人正是徐吉央，他已在帝位二十七年，但他还是会想起当年。他挥退所有人，包括梁钧正，他在二人的墓前盘腿坐下，说道：“你们俩躲了这么多年，没想过还能再见到我吧。姑母临终前告诉我，当年你们不约而同选中了我。可是你们怎么就跑了呢？是不相信我，对吗？我也是听着宋太后和梁慕昭的故事长大的人，也亲历了明霞之死，你们怎么就不能对我多点信任呢？你们看，晚风又吹来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不远处，晚霞满天，落日西沉，风拂过林梢原野，一切都是那么鲜活。
　　“我知道了，你们啊，就是贪恋这最普通的风景，胜过了世人对权势的追逐。若非为国为民，你们根本不会站出来。你们，包括她们，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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