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到来绿满窗

作者:流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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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奖状、郭丁香


      放寒假的时候,我得了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放学回家的时候,艳飞大姐恳求我说:“好妹妹,你得了奖状,我没得。你回家的时候,别把奖状拿在手里给人家看到,你把奖状塞到书包里行吧?”我说:“行!”
      放学的时候,我真的就把奖状塞到书包里。我跟艳飞大姐一起走到北荆堂的碾跟前的时候,一群老嫲嫲坐在那里拉呱儿。我看出来是千里他姥娘,也就是文利大娘的娘,茂可奶奶,还有阔儿他娘。
      我就一个个跟她们说话:“大奶奶!大奶奶!大娘!”
      “哎!你看大省儿嘴多甜!都是她妈妈教的。放寒假了?得奖状了吗?”千里他姥娘说。
      “得了!”我亮亮地说。艳飞大姐低着头,不吭声儿。艳飞大姐家到了,她进去了。我赶紧从书包里把我的奖状拿出来,卷成筒儿拿在手上。
      我爸爸看到了我的奖状,他很开心。他亲自用毛笔在奖状两边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把那张奖状贴在我家饭桌子右上角的北墙上。贴在杨宗保穆桂英上方。那是我人生里第一张奖状。
      过年了,荆堂东边儿郑村的大喇叭里响起了《郭丁香》。郭丁香和妹妹清明出游,姐姐穿着红裙子,丁香穿着绿裙子。财主张万仓看上了郭丁香,千方百计求娶回家。婚后四年,郭丁香未曾生育。张万仓变了心,又勾搭上了李海棠,成日在外浪荡。丁香在家里勤劳纺织,张万仓却急着一直休书休了丁香,另娶海棠。
      郭丁香悲悲切切地唱着。
      “丁香偏房犯愁肠,又听俺丈夫唤丁香。
      昨天丈夫要休我,多亏俺婶子大娘把情来讲。
      今天丈夫又把我来唤,时时刻刻我这里要提防。
      我这里上前施一礼,他不言不语也不搭腔。
      走上前来施二礼,他哼了一声面朝西方。
      一见丈夫心生气,双膝扎跪在大客堂。
      我一见休书我的心如刀扎。
      张郎夫你稳坐大客堂,你听我表表当年夫妻情肠。
      俺本是黑凤楼前的郭家女,你本是凤凰庄上的张大郎。
      那时间你放学打俺的门前过,偶遇俺姐妹二人去采桑。
      穿红的本是俺大姐,穿绿的本是我郭丁香。
      你看俺丁香长得俊,回到家中欧你爹和娘。
      郭丁香嫁给你张大郎。
      你八月十五下的彩礼,我入洞房那天是九重阳。
      进房来先叫姐姐后叫俺妹,一会儿改口喊我姑娘。
      那时咱相亲又相爱,一小会儿也不离我身旁。
      我只说咱夫妻能到老啊张郎,哪知你半路起下狠心肠!夫啊。”
      丁香被张万仓一纸休书遗弃,孤身一人走在路上,不知去往何方,恰遇善良的范三三,丁香被其搭救回家。三三老实善良,与老母亲同住,因为家境贫寒,尚未婚配。不久后,丁香与三三结为夫妻,生下一儿一女。
      张万仓后来败光家业,乞讨为生。这一天他乞讨来到丁香门儿上。丁香认出了他。在为他盛汤的时候,丁香摘下自己的戒指放在汤里,端给张万仓。张万仓低头喝汤时,认出是丁香的戒指,大为吃惊:“丁香,我妻!丁香!我妻!”待他抬头看到丁香,羞愧难当,一头撞死在丁香家的灶台上。从此天上人间,有了一个灶老爷张万仓。
      大年二十三这天,是远人归家,家人辞灶的日子。晚上,点上灯,爸爸找来两根秫秸,扒掉皮,只剩下软软的内瓤儿。他用这内瓤儿为身,用秫秸的硬皮为蹄子、为尾巴、为犄角,做了一匹可爱的小马。再做一个小人儿,骑在那匹大马上,那小人儿就是张万仓了,张万仓就是灶老爷。
      “灶老爷骑着他的小马上天去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我爸爸说。
      妈妈说:“刷锅的时候,不能敲打锅沿儿,锅沿儿是灶老爷的脖子。”
      话说有一个书生,在他上学的路上,每逢要过河,总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背他过河。他就问那白胡子老头:“你怎么天天来背我过河啊?”白胡子老头跟他说:“因为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界,天生一副主贵的皮囊,以后要中头名状元,玉皇派我来背你过河的。”
      书生回到家,把这事儿跟他的母亲说了。
      他的母亲听了以后非常高兴,就在刷碗的时候,敲打着锅沿儿说:“俺儿子是文曲星,等俺儿子中了状元,俺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把得罪俺的全都杀光!”
      灶老爷被她敲打地受不了,就去玉皇那里告状:“这个书生不能让他中状元,他娘天天敲我的脖子,把我的脖子敲地青一块、紫一块。他娘还说,等他中了状元,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把得罪她的人全都杀光。”
      玉皇一听,说:“这还了得!是不能让他中状元!派小鬼小派去,给他换上一副贱骨头!”
      这一天,书生又到了河边,背他过河的小老头来了,对他说:“这是我最后一回背你过河了。我以后不能背你过河了!恁娘刷锅的时候敲打灶老爷,灶老爷到玉皇那里告状了。今天夜里,玉皇就派小鬼小派,来把你的主贵的骨头抽掉,给你换一身贱骨头。”
      书生一听要扒皮、抽筋,难过地哭了。小老头叹了一口气说:“看在我每天背你过河的份儿上,我对你说一个办法:小鬼、小派来扒皮、抽筋的时候,你再疼也咬紧牙关,不要松口儿。那样,你还能保存一口好牙,虽说中不了状元,也能吃一辈子好东西。”
      书生听了小老头的话,等深更半夜,小鬼、小派来到,来换掉他的主贵的骨头了。他浑身疼痛难忍。但是他记着小老头的话,咬紧牙关,保存了一口好牙。这以后,他当了一个教书的先生,还能吃一辈子好东西。
      妈妈跟我说:“这就是说,为人要敬天敬神,当爹娘的也要给儿女积德。别说聒天的话,别做聒天的事儿。人行好事、莫问前程。”
      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贴一张灶老爷的画像。灶老爷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灶奶奶,一个是郭丁香,一个是李海棠。两个灶奶奶,我看着一模一样。我爷爷指着右边的那个灶奶奶说:“右边这个是郭丁香,她是正宫。左边那个是李海棠。”
      我爸爸给我家和我爷爷家写了对联,还用剩下的小红纸条儿,写了很多“酉”字。我把它们一个个贴在囤上,缸上,桌子腿儿上,板凳上。
      爷爷说:“贴‘酉’字,是怕这些东西,年岁久了,成了精。”我于是畏惧了起来。琢磨着那些没贴“酉”字的扫把上,有没有精魂。
      爷爷从他放零碎东西的四角的升里,拿出一个锤子,在黄纸上一锤锤地敲下去,黄纸上一个个铜钱印子鼓起来。这些满载着银钱的黄纸就可以拿到祖坟上烧了给祖宗了。
      年三十的时候,我们家的春联贴起来了。我爷爷家贴的是“人寿年丰”“人财两旺”。我家大门上的春联是毛主席的诗词:“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横批是我爸爸自己出的:“宁折不弯。”
      过年的时候,我妈妈难得有空儿给我扎个辫子,她边扎辫子边唱着歌儿:“人家有钱买花戴,我爹无钱不能买。买上二尺红头绳儿,给我的喜儿扎起来!扎呀扎起来!”
      我知道她唱的是杨白劳给他的闺女扎辫子的歌儿。我自己也会唱,那首歌儿我妈妈早就教会了我:“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大婶那个给俺,包饺子的面,我盼我的爹爹,回家过年!我盼爹爹快回家,欢欢喜喜过个年!欢欢喜喜过个年!”
      这几段歌儿是属于我的。
      还有一段歌儿,是喜儿跟大春哥结婚的时候唱的,那是属于妈妈跟爸爸的: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冰天哪个雪地哎两只鸟。鸟飞那个千里情谊深长,双双那个落在树枝上。鸟成对来树成行,半间草屋做新房,半间草屋做新房!”
      一大早,我爸爸砍下几棵竹子,让我扛着,给亲戚朋友家送去。我一根根地扛着那些竹子,给文利大爷家送去,给我爷爷家送去。青青的竹子插在天井里的石磨眼里,磨眼里再插上几枝松枝,给家家户户增添了很多青绿。
      新年过后,爸爸请跟他一起贩酒瓶子的朱可大叔吃饭。那天,我爸妈馏了一锅大馒头。那些馒头有的炸了口儿,露出甜甜粉粉的绿豆。
      “吃吧!兄弟!你捡大的拿!”我爸爸招呼朱可大叔说。
      “行!大哥!恁怎么馏恁么些馒头的,够吃的就行了。”朱可大叔跟我爸爸客气说。朱可大叔跟我爸爸一样,都是个老实人。他只看到那些大馒头,他不知道那些大馒头一点都不新鲜了,都有一股子陈味儿。
      “都是搁南乡的时候,小鲁村的人给的。恁大嫂子都给晒地焦干焦干的,装到袋子里,想吃了就拿出来馏馏。”
      “俺家还有可多饺子了!有荤有素,各种各样的包法,各种各样的味道。”我妈妈笑着说。
      “那恁不给俺大叔吃饺子的?”我问我妈妈。
      “时间长了,馅子变味儿了。”我妈妈说。
      “我喜吃。变味儿了才好吃呢。”我说。
      “饺子留着咱自己吃。不能拿变味儿的东西来照应恁大叔哎。”我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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