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上午第三节数学课，许志精神抖擞地走进教室。

　　他放下教案，投影屏幕上的成绩表格随即亮起，今天竟跳过了每次必做的喝水仪式，直接切入主题。

　　“同学们，这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许志笑得如沐春风。

　　他盯着电脑里的成绩表，面对如假包换的分数仍觉得不真实。

　　这前所未有的全级第一，虽源于谢书衍扎实出众的学习功底，但许志身为班主任也连带沾了点儿为人师表的成就感。

　　投影幕上，谢书衍的名字高悬榜首，分数栏里的数字遥遥领先。

　　其他排名变动不大，依旧是那几位老熟客。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次月考的题都太难了，我没考好…”

　　“真佩服学霸！他怎么每次都能考一样的分，稳得可怕。”

　　“诶，你们说学霸为什么会在语文上扣五分啊？”

　　“我知道！！”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抢着说，“语文老师说学霸的作文比喻失当，缺乏积极向。”

　　“天啊！他对任何事情永远保持自我的态度也太迷人了吧！”

　　几位女同学捧着脸感叹。

　　“大家安静，”许志叩了两下讲台，“这次月考，班级整体水平都有提升。”

　　他目光欣慰地环视全班，“看到你们进步，老师非常高兴，”

　　“谢书衍同学依旧保持年级第一，程橙也把上次落下的分数拉回来了，要继续保持。”

　　许志顿了顿，脸上笑意更浓，“今天要特别表扬周亦哲、陈嘉南、谈尧三位同学。”

　　“你们的综合分都突破了三百，这个跨步证明对知识基础的掌握有很大进步，”许志带头鼓掌，“再接再厉，争取下次及格。”

　　一片热烈的掌声中，

　　谈尧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密密麻麻的成绩单，在倒数第八的位置停留片刻，又兴趣缺缺地移开。

　　“小橙子，多亏你开小灶了。”周亦哲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点了点前桌女生的右肩。

　　程橙肩膀一颤，低声说了句：“不客气。”

　　“我也要感谢奈姐给我讲题！”陈嘉南笑嘻嘻地悄悄把头转过去。

　　夏奈向后靠在椅背上，斜睨他一眼：“布雷奶芙，少冰少糖。”

　　“好嘞！”陈嘉南比了个手势。

　　许志清了清嗓子：“还有个重要通知。考虑到部分同学学习进度比较慢，我决定让前十名和倒数十名组成临时辅导小组。”

　　“希望成绩好的同学能抽出时间帮助后进同学。”许志翻开教案，继续说：“建议一对一辅导，效果会更好。”

　　谈尧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

　　谢书衍侧目，目光在同桌身上停留两秒。

　　“太好了！感谢大志没有放弃我们。”后排几个学生欢呼起来。

　　“嘶！谁要是跟英语课代表一组会不会抑郁啊，感觉她比李媛还要苛刻。”

　　“最吓人的是学霸吧，感觉跟他说话不是被冰冻三尺，就是被骂到怀疑自我。”

　　“我能不能让班长辅导我，”李盛一本正经地问同桌。

　　“不能，”周亦哲干脆利落。

　　夏奈别过头听着陈嘉南喋喋不休，余光却一直追随着窗边那个望向窗外的少年。

　　窗外的雨丝绵延不绝，白色教学楼被覆上一层模糊的雾，

　　放学时分，班级里的喧嚣渐渐散去。

　　谈尧单肩挎上书包正要离开，身旁静默整日的人忽然开口，

　　“我们聊聊。”

　　谢书衍声音平静却不容拒绝。

　　谈尧不是很情愿，绷着脸考虑了片刻，才看向等在门口的兄弟，“你们先走。”

　　空荡的教室成了对峙的战场。

　　谈尧重重坐回座位，心里正酝酿着足够犀利的言辞，做好先发制人的打算。

　　毕竟这人张口就没好话。

　　教室里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自觉远离的值日生。

　　谈尧从手机屏幕抬起眼，面无表情道，“有屁快放。”

　　谢书衍垂眸注视他，“你变化很大。”

　　这句话在脑袋里转了两秒，没得出结果。

　　谈尧拧起眉，感觉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屁话？”

　　“看来记性也很差，”谢书衍薄薄的眼皮向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睫毛一动不动。

　　空气逐渐凝固起来，

　　谈尧莫名觉得，这人好像突然不高兴了。

　　再一细看，

　　谈尧分明从谢书衍眼里读到了“蠢死了”三个字。

　　妈的，他在不爽什么？

　　谢书衍换了话题，声音平静：“我向你道歉。”

　　谈尧愣了愣，想打人的冲动还在身体里跟理智拉扯，大脑神经却因为这句话突然卡顿。

　　他设想过无数种交锋，唯独没料到傲睨自若的谢书衍会低头。

　　他烦躁地嘶了声，一时间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去应付。

　　谢书衍注视着他说：“上一次是我的错，希望你原谅我。”

　　男生声线很平，表情也是惯有的冷漠，这个人，即使在道歉，浑身上下也都是透着漫不经心的强势感。

　　他一时分不清，谢书衍是在请求原谅，还是要求原谅。

　　谈尧冷嗤：这人真是无论属于什么状态下，都是这副讨人嫌的死样子。

　　可更加难以理解的是，

　　明明听上去挺敷衍的，谈尧却破天荒地在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看到了潜藏的郑重和生硬。

　　冷风从窗外灌进来，迎面带过那股好闻的香味。

　　谈尧喉咙发紧，半天才僵硬地应了声哦。

　　“什么意思？”谢书衍问。

　　天气很冷，谢书衍穿着厚款的校服冲锋衣，黑白相间，宽大的外套依旧是整洁得一尘不染。

　　谈尧不自在地看他一眼，忽然低头划亮手机屏幕，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刚骂完就听到谢书衍说：“目前我们的认知水平差异，导致沟通障碍。”

　　“所以需要确认，你接受道歉吗？”他说得面不改色。

　　果然不能指望从这张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话一丢下来。

　　谈尧跟被踩着尾巴似的猛地抬头，“你他妈哪来的这么大优越感？”

　　谢书衍不置一词，只等答案。

　　谈尧对很多东西都不以为意，上次的事早就消化掉了，但瞧着对方这副欠揍的鸟样，忽然就不想让人太痛快。

　　谈尧松开捏紧的拳头，冷笑道：“不接受，没诚意。”

　　“那你想怎么做？”

　　谈尧似乎是认真考虑了会儿，才挑了挑眉，说：“除非你写道歉信！”

　　“不低八百字。”

　　“可以。”

　　一道沉冷的低音慢慢散在空气里。

　　谈尧没想对方应的如此爽快，缓了两秒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他不可置信地拧起眉，

　　这位睥睨众生，脾气刻薄的同桌竟然会放低姿态给自己写道歉信？

　　呵。

　　谈尧莫名看了眼窗外的雨，深深相信从昨天开始这场大雨就把谢书衍淋傻了！

　　翌日，晨光穿透云层，终于驱散了连日的阴雨。

　　谈尧破天荒在早自习前就到了教室，顶着一张没睡够的臭脸边走边打哈欠。

　　他最近在恶补高一课程，每天熬到凌晨，整个人虚浮得像具游魂。

　　谢书衍一尘不变，端坐在座位上翻阅课本。

　　谈尧刚拽开椅子坐下，同桌就朝这边看过来，

　　“做什么？”

　　他的起床气还没散，看上去比平时还不耐烦，

　　谢书衍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淡蓝色信封。

　　谈尧的目光从上至下，移到那双修长漂亮的手，盯着对方将信封递到自己身前。

　　再下一秒，耳旁是谢书衍冷漠的嗓音，“道歉信。”

　　谈尧大脑有一瞬间不能思考，没想到对方还真写，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精致的信封。

　　那抹蓝色在晨光中格外刺眼，让他莫名头皮发麻。

　　他綣了綣指尖，没下一步动作。

　　见他没接。

　　谢书衍垂下眼皮，淡声道：“我没写信的经验，这是第七版。”

　　没说谎，

　　谢书衍习惯高傲直白的说话口气，没写两行字不是嘲讽谈尧智商，就是下意识数落对方缺点，反复修改才成就这封还算体面的道歉信。

　　谈尧突然暴躁，“你什么意思？”

　　“谁逼你写？”

　　“不想写就撕了，”

　　“写多少遍关我屁事。”

　　“装什么可怜。”

　　谢书衍啧了声，没忍住，“你的理解水平是只停留在幼儿园？”

　　“智力跟猪一样迟钝。”

　　谈尧捏起拳，“你再骂一句试试！”

　　…

　　谢书衍面无表情的冷脸，罕见地浮现出几分微不可察的无奈。

　　对峙间，谈尧注意到他胸口微微起伏，接着，周身冷傲的气场似乎放松了点。

　　“我的意思是，”谢书衍语气里压着几分罕见的克制，“我很重视。”

　　“别气了。”

　　这番话生硬的话从男生喉间闷闷的蹦出来，带着一股与宿主气质不符的冲击感。

　　明明语气没多大变化，却莫名让耳朵发烫，

　　谈尧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从身体里冒出尖来，心脏热热的，有种微妙的膨胀感，慢慢汇聚在胸腔里。

　　僵持良久，

　　他依旧一动不动。

　　对方要是保持阴阳怪气的态度还能互骂两句，最后不欢而散，现在不骂人，反而不知道怎么续下文。

　　空气中有一股骑虎难下的尴尬，谈尧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喂，尧哥！”陈嘉南突然转身。

　　电光火石间，

　　谈尧眼皮猛地一跳，眼疾手快地将身负重任的道歉信囫囵塞进自己的桌肚里。

　　指尖发麻，心脏极速加快，感觉要跳出嗓子眼了，

　　这莫名的心虚感让他自己都震惊，怎么搞得像藏情书似的？

　　！！！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让谈尧心惊肉跳，

　　他坚信自己脑子也被雨淋坏了。

　　“咦！你藏什么了？”陈嘉南好奇地探头。

　　“闭嘴，把头转回去！”谈尧黑着脸警告，“再翻过来揍你。”

　　陈嘉南被凶的一头雾水，但还是十分听话的把头转回去，

　　周四的大课间，谈尧趴在桌上补觉。

　　谢书衍照例在刷题，两人相安无事。

　　“谈尧。”

　　谢书衍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冷冷的。

　　他垂下睫，静静注视着那颗一动不动的黒脑袋，

　　空气很安静，

　　见同桌毫无反应，他正要收回视线——

　　“干什么？”谈尧埋进臂弯的脑袋动了动，侧枕着仰视他，

　　那双犀利的黑眸透过乱糟糟的发丝缝隙扫过去，带着几分烦倦。

　　“你手机有问题？”

　　“你脑子有问题？”谈尧反问。

　　“好友验证，”谢书衍平静地提出要求，“通过一下。”

　　…

　　“不想加你，别烦！”谈尧又埋下头去。

　　谢书衍看了他两秒，继续写手中的题。

　　陈嘉南竖起耳朵听完，他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劝起谢书衍，“大学霸，从不让讨厌的人进微信列表，你就别……”

　　“他不讨厌我。”谢书衍面无表情地打断话，语气笃定。

　　“昂？”陈嘉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惊叹：学霸的自我感觉真的非常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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