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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士入局
吴道子像是没听出那话里的尖刺,端起案上冷了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慢悠悠道:“少主说笑了,老夫人待老夫恩重,听话些也是应当的。”
话锋一转,他抬眼看向榻上,语气软了些,竟带了点刻意的温和:“对了,神医这几日就会从江南动身,老夫人特意请的,说是新药方稳妥,少主的身子,定然能渐渐好起来。”
“闭嘴!”
话音未落,神秘男子猛地坐直身子,方才还松垮垮挂着的中衣被他攥得发皱,眼里的阴郁瞬间翻涌成怒色,连呼吸都粗了几分。
那“病”字像根针,精准扎在他最敏的逆鳞上——他这副病骨,哪里是药能医的?吴道子分明是借着话头,回敬他那句“狗”的讥讽。
他手往袖中一探,指尖已扣住三枚银亮的手里针,指节因用力泛白,腕子一振,针便带着破空的轻响朝吴道子面门射去!
速度极快,银光几乎要刺破阁楼里的昏沉。
吴道子却早有防备。他头微侧,动作不算急,却恰好让那几枚针擦着鬓角飞过,“笃”地钉进身后的竹柱里,尾端还在嗡嗡轻颤。
他甚至没回头看,只放下茶盏,脸上仍挂着那副半带笑意的模样,仿佛躲过的不是夺命的暗器,只是飞虫。
阁楼里静了一瞬。
神秘男子手还悬在半空,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起伏,眼里的怒色慢慢褪了,剩些说不清的冷意。
他本就没打算伤吴道子,那几枚针力道收了大半,不过是个警告。
吴道子也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落在竹柱的针上,又转回来看向榻上:“少主的手,还是这么稳。”
语气里没半分恼意,倒像是在夸。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再说话。药香从窗缝溜进来,混着针上残留的冷意,缠在空气里。
神秘男子缓缓躺回榻上,背过身去,只留给吴道子一个清瘦的背影,算是默认了这场对峙的落幕。
吴道子知道,这是让他走了。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块没沾药汁的碎瓷,指尖捏着转了转,又松开手任其落在地上。
他在这盘棋里的分量,少主清楚;少主那点警告的心思,他也明白。
“那老夫便先去安排上京的事了。”
他没再多言,转身下楼时,竹梯的吱呀声渐远,阁楼里又只剩药香与榻上那人浅促的呼吸声,仿佛方才的针光剑影,不过是药气催出的一场幻梦。
日子白驹过隙,恍惚之间到了农耕的时节。
田埂上的土松了,带着新翻的湿意,混着野菜的清香往人鼻子里钻。
晨光刚漫过竹林时,就见有老农扛着锄头往地里去,路过溪边时,总不忘朝对岸那片齐整的田垄望一眼。
那是长公主府的地,开春时雇了不少退伍的老兵来打理,其中就有邻村断了条胳膊的李老卒。
如今正弯腰侍弄青苗,虽然动作慢些,脊背却比去年挺直了不少,见人路过还能笑着打招呼:“这土肥得很,长公主给的种子也好,今年定能多收两成!”
不远处的镇上,几家挂着“连城记”招牌的铺子也热闹。
布庄里,掌柜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妇人,据说丈夫曾是卫将军麾下的兵,去年战死在了边关,长公主寻到她时,她正抱着孩子在破庙里缝补浆洗。
如今她坐在柜台后算账,指尖麻利地拨着算盘,见有客人来,眼角的疤都柔和了些,递布时总多给半尺:“长公主说了,实在些好。”
这些话顺着买布的妇人传出去,上京城里渐渐少了“长公主骄纵”的闲话,多的是“许连城心善”的念叨,连街头说书的,都添了段“长公主恤老怜贫”的新话本。
而城北的羽林营里,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校场上的青石地被踩得发亮,卫锦绣一身玄色劲装,站在演武台边,看着士兵们扎马步。
往日里总有些老兵油子偷奸耍滑,要么膝盖弯着,要么肩膀垮着,如今却个个脊背绷得笔直,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小水洼,也没人敢动一下。
前几日有个校尉仗着资历老,站没站相,被卫锦绣拎出来,陪着全营扎了三个时辰的马步,直到腿抖得站不住,自此再没人敢懈怠。
“出拳要稳,换气要匀!”卫锦绣扬声喊了句,声音裹着风,落在每个人耳里。
她随手拿起旁边一杆长枪,手腕一抖,枪尖划破空气,带起“嗡”的轻响,挑落了不远处树梢上的一片枯叶。
“看清了?发力不在臂,在腰!”
几个年轻士兵看得眼睛发亮,低声赞叹:“将军这枪法真绝!”
“不光枪法绝,心也细。”旁边一个老兵接了话,往嘴里灌了口凉水:“前日我家小子发热,将军知道了,竟让人送了药来,还准了我半个时辰假回去瞧——咱跟着这样的将军,值!”
风言风语飘进卫锦绣耳里,她没回头,只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心里却莫名软了软。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她和许连城竟真没见上几面。
许连城要盯着春耕,要查店铺的账,忙得脚不沾地;她要整饬军纪,要编排新的训练章程,也抽不出空。
偶尔在宫宴上远远见着,许连城穿着朝服坐在席间,端庄得像幅画,目光扫过来时,只来得及和她递个眼神,就被旁人的话岔开了。
倒是黄昏时,校场边的老槐树下,总多了个“闲人”。
许连城会换身素色的布裙,头发松松挽着,只带一个小丫鬟,远远站在槐树后,看卫锦绣在演武台上教士兵们练枪。
她不靠近,也不声张,就那么站着,风拂起她的裙角,和槐树叶一起轻轻晃。
有时卫锦绣转身,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她会像个被抓包的孩子,慌忙往树后缩一缩,等再探出头时,见卫锦绣已经转了回去,才敢又露出半张脸,眼里漾着笑。
卫锦绣其实早看见了。
她知道那片槐树叶晃动的弧度不对,知道风里除了汗味,还混着点许连城常用的、淡淡的兰花香。
所以每日黄昏训练收尾时,她总会故意在演武台上多站片刻。有时是抬手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发,有时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枪缨,目光掠过槐树下时,不看,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暖得像落日的光。
今日也是。
夕阳把天染成了橘红色,士兵们收了队,校场上渐渐空了,只剩她和几个亲兵在收拾兵器。
卫锦绣把长枪靠在台边,转身时,果然看见槐树下那抹素色的影子。
她没动,就那么站着,看夕阳把许连城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自己的鞋尖。
许连城也没动,就那么望着她。
风把她的声音送过来一点点,很轻,像怕惊了什么:“卫将军今日练得久了,该歇歇了。”
卫锦绣唇角动了动,没应声,却弯腰拿起台边的水囊,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水是凉的,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却烫得很。
远处的梆子敲了两下,是戌时了。
许连城身边的丫鬟轻声提醒:“公主,该回去了,晚了城门要关了。”
许连城“嗯”了一声,却还是站了会儿,才慢慢转身,素色的裙角在暮色里晃了晃,像片要落的槐叶。
卫锦绣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影子拐过墙角,才收回目光。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有些发烫。
亲兵在旁边收拾完了兵器,见她站着不动,小声问:“将军,回营吗?”
“再等等。”卫锦绣轻声说。
等什么呢?她没说。
或许是等那道视线彻底消失,或许是等心里那点暖烘烘的情绪慢慢落定。
落日最后一点光沉了下去,校场上的石灯被点亮,暖黄的光落在她身上,她忽然轻轻笑了笑——这样无声的日子,竟也没那么难熬。
马车的轱辘碾过青石板,刚转过街角,前头那辆挂着东宫徽记的马车便撞进眼里。
许连城正掀着车帘看天边的残霞,指尖还捏着方才卫锦绣站过的方向——那点暖意在心里没散,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车驾撞得一滞。
“哥哥的车?”她轻声问,话音未落,一阵风卷过来,竟恰好掀起了前头马车的侧帘一角。
那一角缝隙里漏出的,不是寻常的锦垫或随从,而是半张隐在阴影里的脸。
许连城的呼吸骤然停了。
“停车。”她声音发紧,不等车夫停稳,便攥着裙角跳下车。
鞋尖沾了点尘土,她却顾不上,快步走到许修颜的马车旁,指尖因为用力,掐得掌心发疼。
车厢里传来许修颜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连城?怎么在此处?”
车帘被他从里面掀开,绣着云纹的帘布滑落,露出他带着笑意的脸。
可许连城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了似的,直直扎进他身后的车厢阴影里,连眨眼都忘了。
“连城?”许修颜见她只盯着车厢深处,眉头微蹙,又唤了一声,“怎么不说话?”
就在这时,阴影里的人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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