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意

　　大厅内，因为惊马一个姑娘家至今下落不明，在座的贵妇人和小姐们脸色都有些庄重。

　　突然，一名小厮进来报信。

　　“云麾将军和季家娘子回来了。”

　　“阿弥陀佛。”徐老夫人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快将人请进来。”

　　其他人也是一副松快的神色。

　　季云意走进大厅的时候，徐老夫人拉着她道：“好孩子，你没事吧？”

　　“一些擦伤，不碍事。”季云意微笑着摇头。

　　“万幸你没事，不然老妇罪孽就大了。本是好意办这么一场春游宴，没想到出了这么糟子事，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好端端的居然惊了你的马。”徐老夫人说完厉眼扫了四周一圈。

　　她知道这些官家夫人看不上商女，但她们实在不该如此欺负人。

　　季云意没有接她的话，她现在挂心另一件事：“老夫人，我的同伴时妹妹如何了？”

　　时嘉清的伯母时夫人站了出来：“季娘子放心，大夫看过了，清儿她只是晕过去了，休息一阵就能醒来。”

　　季云意放下心来，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不知怎的，她觉得和这个姑娘十分投缘，因此今日格外恼怒。

　　“你们说说，若是没有云麾将军将人救了回来，季小娘子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谁做的孽？快快主动站出来，老婆子必要好好说上几句。”

　　徐老夫人的话说完，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有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挪了出来，双眼通红：“老夫人，是梨儿不小心，撞上了季娘子的马。”

　　“对不起，季姐姐。”小姑娘朝着季云意双膝跪了下去。

　　众人之间顿时起了一片唏嘘之声。

　　季云意眉头微皱，及时托住了她，道：“我知道不是你。”

　　“我的马突然发狂，是因为有人恶意用带刺的马鞭抽了它一下。”

　　“且我当时看到那根马鞭是红色的。”

　　在那人刚刚有所动作之时季云意余光便注意到了，随后那根突如其来的鞭子猛地挥来，她都来不及反应，只看到鞭尾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

　　在场众人脸色霎时精彩起来，红色马鞭并不常见，通常是女子所有，而在场只有一个人经常用。

　　季云意直接看向了一人：“田娘子，你说是吗？”

　　田女珺脸色一白，看到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往田夫人身后躲了躲。

　　田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恼怒，随后立马换上一副慈爱的笑意：“季娘子怕不是看错眼了，虽说我们珺儿也喜欢使鞭子，但是难保不是别人看中这点嫁祸给我们珺儿。”

　　季云意摇了摇头，面色肃然：“孰是孰非，一会儿自有分晓。”

　　众人脸上或是疑惑，或是不以为然。

　　徐老夫人看了一眼田夫人，心中已是明了，却没有立马开口。

　　过了一会儿，小厮进来传信：“老夫人，云麾将军的侍卫穆大人和谢公子求见。”

　　室内众人闻言俱是一震，云麾将军居然派人过来了。

　　徐老夫人眼神微亮：“快请进来。”

　　穆晨进门朝徐老夫人鞠了一躬：“老夫人，我家将军找到了一位证人，就是这位谢公子。”

　　他说着示意了一下身旁一个冷脸的郎君，继续道：“谢公子说他亲眼目睹了马受惊的过程。”

　　室内再次静了一瞬，云麾将军居然找人证来给一个商户女作证，这个商户女到底是何来头，而人证的身份也让众人大感意外。

　　田夫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田女珺眼神慌乱起来，她感觉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哦？还请谢公子如实道来。”徐老夫人说道。

　　冷面郎君谢景民朝徐老夫人微微倾身，随后开口道：“谢某当时正在看台上，亲眼看到田姑娘抬起鞭子抽了季娘子的马。”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瞬时集中在田女珺和田夫人身上。

　　田女珺猛地抬头，双眼发狠：“谢景民，你可还记得我是你的未婚妻？”

　　“你为什么要帮着一个外人？！”

　　谢景民是谁，他是名门望族谢氏嫡孙，而谢氏一族也是大有来头。

　　西玄建国不到百年，但谢氏一族却绵延三百年之久，其祖上累世公卿，出过数名重臣、太傅，如今亦有子孙在朝廷高居要职。

　　田女珺如此直呼一个男子且还是她的未婚夫的全名，已是失了礼数，何况她还间接承认了惊马一事是她所为。

　　在场之人的脸色精彩纷呈。

　　田夫人闭了闭眼，随后转身就给了自己女儿一个巴掌。

　　“还不认错？谢公子这是在帮你你知不知道？”

　　田女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万分的震惊和不解，但是对上母亲严厉的眼神，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脸，低头痛哭了起来。

　　谢景民沉声开口：“我此前从不知道你的品行如何，如今见识到了，你我的婚事我自会与家中长辈重新商议。”

　　“告辞。”

　　说完他便大步走了出去，穆晨跟了上去。

　　厅内众人面色纷呈，有幸灾乐祸的，有事不关己的，有听到谢公子的话之后暗自盘算的......

　　田女珺听到这句后抽噎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脸上瞬时露出一丝喜意，只是被她的手挡着无人看得到罢了。

　　而田夫人的脸色红白交加，什么叫重新商议？怕不是这门上好的亲事就此毁了，她心中又惊又气，想起嬷嬷说的是时家那个小女儿在自己女儿面前煽风点火，她不由立马看向了一旁的时夫人。

　　时夫人被她看得心中发毛，还想着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谁知田夫人朝她走过来，直接给了她一个巴掌。

　　时夫人面色顿时通红一片，她自然知道自家女儿做的好事，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十分在意名声的嫡姐竟然会当众打自己的脸，她一时没有反应，过后迅速涨红了脸，感觉意外的难堪，但碍于对方的权势她不敢反抗，只好垂着头憋屈忍了下来。

　　许多人并不明白田夫人这一巴掌的缘由，但是看到时夫人身后头低得要缩到地里去的时依宜，纷纷猜到了些什么。

　　田夫人将心中恶气撒出去之后面色好看许多，转头朝季云意道：“小姑娘家贪玩，必是不小心惊到了季娘子的马，还请季娘子宽恕她一回。”

　　季云意静观许久，感觉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于是微微颔首。

　　田夫人见此匆匆和徐老夫人告退，拉着田女珺离开了厅堂。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告辞，一场宴席就此散场。

　　季云意来到时嘉清休息的厢房，恰好碰到她刚刚醒来，季云意将她昏迷之后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田女珺真是可恶，还好姐姐你没事。”时嘉清握紧了拳头。

　　“她被当众羞辱，倒也是为她的恶行承担了后果。”季云意道，随后面上浮起一丝担忧，看向时嘉清，“你现在如何了？”

　　时嘉清轻轻抚了下头上的白布，突然“嘶”了一声。

　　“还好，只是有些许痛意。”

　　“那就好，回去之后可要好好休息几日。”

　　时嘉清微微点头，随后又听季云意提起田夫人打了时夫人的事，她一时联想到此前的画面。

　　“马球赛中场休息时我见时依宜和田女珺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

　　季云意有些惊讶：“赛场上她们不还争锋相对吗？”

　　时嘉清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随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道：“她们自是不和，而时依宜最是护着自己的哥哥，经常拦着各方女子接触时存希，想必......”

　　“她看到时存希惦记上了你，所以来了一出祸水东引，挑起了田女珺对你的怒火。”

　　“怪不得那个田娘子来我们面前胡说一通。”季云意说道。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小年纪就将借刀杀人这招用得炉火纯青！”时嘉清愤声道。

　　季云意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厌恶：“好在田夫人察觉了，当场给了她个没脸。”

　　时嘉清闻言点点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聊了会儿，见时候不早了，便向徐老夫人提出告辞。

　　将时嘉清送回时府之后，季云意转道又去了将军府。

　　穆晨走进书房，躬身道：“将军，季娘子求见。”

　　此时夜已黑，屋内早已点上了烛火。

　　苍朔趴在暖榻上，而其上半身光裸，受伤的部位裹上了层层白纱。

　　听到穆晨的话后他睁开了微阖的双眸，略一沉吟，道：“请进来。”

　　季云意刚走进书房的时候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转过屏风，就看到穿着寝衣，趴伏在暖榻上的男子，他一头墨发松松拢成一束，看起来颇有一种闲适懒散之意，倒是与他往常的样子大为不同。

　　只是男子的唇色略白，想必是失血过多而至。

　　她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匆匆施了一礼，便开口问道：“将军的伤如何了？”

　　苍朔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再一看她仍穿着白日那身装扮，想到她可能是赴宴结束便匆匆赶来将军府询问自己的伤势，他心中顿时划过一丝暖意。

　　“伤口不深，大夫已经上好了药，只需歇息几日即可。”

　　“季娘子不必挂怀。”

　　季云意闻言心下稍安，只是看着男子因为受伤而行动不便，她仍是有些过意不去。

　　“将军是因为救我才导致如此，不如这几天便由我来服侍将军，这样云意心中也好受一些。”

　　女子言语诚挚，目光灼灼，苍朔眸光微动，差点就答应了，但他知道这于礼不合。

　　他似是想了一会儿，才道：“府上不缺侍女，季娘子若真心想要报恩......”

　　季云意抬头，静待男子下文。

　　暖黄烛光下，女子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泛着光。

　　苍朔突然想到白天那枚血滴，他不由得将视线移向女子白嫩的耳垂上。

　　那道血痕已经淡得看不真切了，不过那小巧的耳垂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听说有一种药酒可以通经活络，季娘子若是不嫌麻烦，可否为我酿造一坛？”

　　“通经活络的药酒？”季云意喃喃出声。

　　师傅当年离开季家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一本酒经，虽然这两年颠沛流离，但她一直带在身边。

　　季云意想起自己曾在那本酒经中看到过制作法子，她当即便应道：“云意虽不曾制过药酒，但是将军需要，云意可以一试。”

　　“有劳。”

　　回到宅中，她便翻出了书来，细细查看，果真看到了好几种药酒方子，有活血化瘀、补益肝肾、通经活络、延年益寿等多种。

　　只是那方子没有提及具体的药材配比，想必师傅他老人家也是从别处听来，未曾亲自酿过。

　　季云意合上书籍，打算明日去药材铺子打听打听。

　　翌日一早。

　　酒肆平日就一个小厮忙不过来，因此每日里秋桑和木棉会轮换着去前院帮工，今日恰好是秋桑得闲。

　　季云意便带着秋桑上了街，两人一连去了好几家药铺，店内掌柜都说未曾听闻，直到去到了第五家，那家有一个坐堂的老大夫，他说自己酿过。

　　不过他却不肯轻易将这酿酒方子告知，季云意和他交涉许久，再三说明自己此举是为了报答救命恩人，最终老大夫才勉强同意用二十两银子交换这方子。

　　回去路上，秋桑小心问道：“小姐，这老大夫莫不是在坑我们？”

　　她们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药酒方子，老大夫还要求她们药材也必须在他们店里买。

　　季云意微微蹙眉，她也有这种感觉。

　　“我们再去趟医馆吧。”

　　也不能那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这是要给将军入口的东西。

　　于是马车拐弯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直到那大夫看过之后，确认其没有问题且确有通经活络的功效后，季云意才放下心来。

　　回到宅中，已是午时。

　　季云意用过午食，便将那买来的药材洗净了切成薄片，用绢袋装好放入酒中，密封起来。

　　弄好这一切，她出门前就开始炖的枸杞黄精鸡汤也差不多了，装好盒后，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将军府。

　　赶路途中，她才在车中小憩了一会儿。

　　秋桑看着劳累的自家小姐，心中不甚唏嘘，她们小姐何曾为其他人做过这些事，之所以如此做，想必还是为了减轻一点心理负担，将军确实帮了她们许多，秋桑如此想着。

　　门房将她们引入了会客厅，说将军此刻有事，让她们稍等片刻。

　　季云意等了一一会儿，不多时便有丫鬟前来引她们去见将军。

　　会客厅与将军卧房相隔不远，穿过一道回廊便是。

　　季云意远远地便瞧见门前有一男一女正在交谈，待近些一看，她能认出男子是苍朔，而女子身着异服，背对着她，身形纤细，头发分成多股，编成辫子垂在身后。

　　女子微仰着头，而苍朔脸色十分温和，不知聊到了些什么，他竟然笑了起来。

　　然后没多久，他们便结束了谈话，穆晨亲自引着女子下去，而他们走来的方向恰是自己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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