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

　　『当所有尘埃落定，我才发现，那些以为被埋葬的爱，其实一直活在呼吸里。——谢逸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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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谭玲玲的老房子里弥漫着尘埃与陈旧的气息。

　　谢明远推开门的瞬间，神情一滞。他的儿子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那个曾经骄傲挺拔的少年，此刻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打过。嘴角结着暗红色的痂，歪斜的T恤领口露出嶙峋的锁骨，整个人瘦得几乎脱形。

　　“扬扬，你……”谢明远无意识地攥紧了门把手。

　　“怎么，失望了！”谢逸扬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你的儿子现在像个垃圾。”

　　他抓起茶几上那本泛黄的日记本，重重摔在谢明远面前。纸张哗啦作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告诉我——”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硬挤出来的，“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谢明远沉默地关上门，皮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在儿子对面坐下，颤抖的手指抚过日记本卷边的封面，那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水渍。

　　他翻开日记，起初的内容还算温馨，记录着普通的母子日常。直到某一页，他突然停住了。

　　那是谭玲玲流产后的记录。

　　从那页开始，日记的内容逐渐变得扭曲偏激。字里行间充斥着愤怒与猜忌，笔迹也越来越潦草。谢明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眼眶渐渐泛红。他猛地合上日记，抬头看向谢逸扬，“这不是真的。"

　　“那什么是真的？”谢逸扬猛地倾身向前，手肘重重砸在茶几上。玻璃杯被震得晃动，水面映出他通红的双眼，“你说啊！”

　　谢明远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他抬手抹了把脸，终于开口，“从来没有第三者......是我和你妈妈的感情......”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是我们之间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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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妈妈年轻时，是个非常耀眼的女人。”

　　谢明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遥远的温柔，“她漂亮，聪明，能干，像一束光突然照进我循规蹈矩的人生……我们认识不到半年就结婚了。”

　　“可是相爱容易，相守难。”

　　“你的出生本该是件喜事。”谢明远抬起头，目光越过时光，“但她受不了生活节奏被打乱，产后不到半年，她就复出工作了，甚至比以前更拼。”

　　“频繁出差、深夜会议……她像一阵抓不住的风，而我被留在原地，抱着哭闹的你，手忙脚乱。”

　　“当时我正值事业关键期，本该全力冲刺教授职称。可现实是……”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连一篇完整的论文都写不出来，因为怀里永远有个在哭闹的你。”

　　谢明远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卸下背负多年的重担。

　　“后来，苏阿姨出现了。”

　　“她研二那年生下婉婉，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转头就跑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连户口都办不下来……”

　　“为了给婉婉一个未来，她拼命写论文，盼着能留校任教。”谢明远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你妈妈和她是大学同学，看她可怜，就让我帮忙指导她的论文。”

　　“她第一次来家里时，正赶上我手忙脚乱地给你换尿布，她二话没说就接了过去……”

　　“后来每次来讨论论文，她都会主动照顾你，换尿布、喂饭、陪玩、哄睡……”谢明远的声音微微发颤，“那段时间，你和她特别亲，有时候连我这个当爸爸的都嫉妒。”

　　谢明远的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什么，“你和婉婉……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岁前，你们经常睡在同一张小床上，她哭的时候你会爬过去拍拍她，你闹的时候她会咿咿呀呀地哄你……”

　　他看向谢逸扬，轻声问：“这些……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谢逸扬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原来他才是最早走进婉婉生命的那个人，比周叙白早，比徐米乐早，甚至比他自己的记忆还要早。那些婴儿床边的咿呀细语，那些交缠的稚嫩手指，那些被时光尘封却真实存在过的温暖片段，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记忆的长河里。

　　而现在，他竟为了一本“莫须有”的日记发狂，像个可悲的疯子亲手撕碎了他们的现在。多么可笑啊，他拼命想要抹去的，恰恰是最初就属于他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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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两岁那年，你妈妈又怀孕了。"谢明远的声音沉了下来。

　　“她没和我商量，自己去做了手术。我气疯了，骂她冷血，骂她不配当妈妈……”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某种苦涩的东西。“她刚做完手术……身体那么虚弱……我还那样对她……”

　　“我们吵得天翻地覆......第二天她就申请外调，一走就是整整一年。”谢明远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她回来时，看见我和苏阿姨走得近，就认定我们……”

　　“但其实……”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苏阿姨只是来请教论文，顺便帮我照顾你。你那时候可喜欢苏阿姨了，一见面就缠着她玩……”

　　“可你妈妈不信。”

　　他颓然坐回沙发，双手捂住脸。再抬头时，眼圈通红，“离婚那天，她把刀架在脖子上……”

　　“她说......说我要是敢抢你......她就......”

　　他猛地别过脸去，肩膀剧烈颤抖。过了很久，才勉强平静下来。

　　“我放弃了抚养权......只敢偷偷去看你......”

　　谢明远抬起头，目光穿过时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你妈妈带着你在老房子住了三年，她一边工作一边带你，脾气越来越差......可我......我什么都不敢做......”

　　“你六岁那年，她升职买了新房。搬家那天，你抱着我的腿问‘爸爸，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在回响。

　　谢明远低下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抱了抱你，让你听妈妈的话......”

　　他苦笑着摇头，眼里泛着水光，“你那么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吧？”

　　谢明远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谢逸扬的眼睛，“后来，我和苏阿姨结婚了。”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扬扬，对不起……爸爸只是个普通人，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家。”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日记本的封面，“爸爸从小也是拔尖的人，学习、工作从不落人后……可在你妈妈眼里，我永远都不够好。”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谢明远沙哑的声音在回荡，“时间久了，我就放弃了......”他的眼眶突然红了，“可最后承受这一切的，却是你，我的孩子。”

　　日记本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谢明远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我从来没想过......连我这个大人都应付不了你妈妈，你一个小孩子，又能怎么办呢？”

　　谢明远的声音终于崩溃。

　　“可我没想到......她会恨得这么深。她恨我，恨苏阿姨......”

　　谢明远痛苦地闭上眼睛。

　　“甚至把这恨，都种进了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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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远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泪水终于决堤。

　　“扬扬，对不起......”他颤抖着抬起手，又无力垂下，“我本该早点告诉你这些......可我总以为......时间久了，你自然会明白。”

　　他摇着头，眼泪砸在地板上，“可我错了......”

　　膝盖重重跪地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这个在学术界叱咤半生的男人，此刻像片枯叶般跪在自己儿子面前。

　　“我错在以为沉默能保护你……”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声音支离破碎，“错在以为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对不起......扬扬......爸爸......真的错了......”

　　谢逸扬的呼吸突然停滞，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

　　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痛哭的男人，与他记忆中永远冷静自持的父亲判若两人。谢明远向来整洁的衬衫此刻皱成一团，发丝间隐约可见的银白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一滴泪珠从谢逸扬眼角滑落，砸在地板上，和父亲的泪水混在一起。他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连哭的样子都这么像，都是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他想说“没关系”，想说“我原谅你”，可最终只是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搭在了父亲颤抖的肩膀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谢明远哭得更凶了。他像个孩子般抓住儿子的手，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指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谢逸扬的指节。

　　在这一刻，谢逸扬忽然明白，原来他们都在等对方先伸手，等了整整十八年。

　　☆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寂静。谢逸扬的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抓起日记本狠狠砸向墙壁。

　　“砰——！”

　　泛黄的纸页在空中四散飞舞，像一场迟来了二十年的葬礼。纸片飘落在父子之间，每一页都记载着扭曲的恨意，每一行都写满了谎言。

　　“所以......我和婉婉从来就不是兄妹？”

　　谢明远缓缓摇头，“不是。”

　　原来......

　　他恨了这么多年的人，从未真正抛弃过他。

　　他拼命推开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他的妹妹。

　　而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自残、冷暴力......不过是一场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可悲又可笑的自欺欺人。

　　谢逸扬的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他的手指插入发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挤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

　　“我差点……毁了她……”

　　他想起谢苏婉那天离开时的眼神，失望、痛苦，还带着一丝他读不懂的决绝。

　　谢逸扬抬起头，眼底猩红，“她还愿意见我吗？”

　　谢明远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声音沙哑，“给婉婉一点时间，她会见你的。”

　　☆

　　谢苏婉站在苏雅琴的房门前，手指蜷缩又松开，最终轻轻敲了敲门。

　　“妈妈，我能和你谈谈吗？”

　　苏雅琴从书桌前抬起头，眼镜后的目光柔和而平静。她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身边的床垫。

　　谢苏婉轻轻关上门，坐在母亲身边。她的手指绞在一起，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苏雅琴耐心地等着，目光扫过女儿颤抖的睫毛、咬出齿痕的下唇，还有她脖子上那条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细链。

　　那是谢逸扬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妈妈，我……”

　　苏雅琴突然伸手，将女儿揽进怀里。

　　谢苏婉的额头抵在母亲肩上，呼吸渐渐急促。苏雅琴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后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没事的。”苏雅琴的声音很轻，“妈妈在。”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纱帘，将母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成一片模糊的暖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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