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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台灯的光晕在摊开的作业本上圈出一小片暖黄,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墨迹凝成一个小小的圆点。何闻野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没动。耳朵还残留着隔壁房门关闭的轻响,以及更早之前,楼梯间里宋予执嘶哑破碎的声音和指尖冰凉的颤抖。
那些声音和触感,像烙印一样刻在感官上,挥之不去。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仰头看着天花板。灯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沈千恒递出文件袋时可能带着的、那种伪善又恶意的微笑,宋予执瞬间苍白的脸和眼底翻涌的痛楚,黑暗中交握时对方手指的冰冷与用力,还有自己说出的那些分析、那些故作镇定的谋划。
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沉重地跳动,带着一种迟来的、混杂着愤怒、后怕和钝痛的情绪。愤怒于沈千恒的肆无忌惮和阴险,后怕于宋予执那濒临崩溃的状态,钝痛于他不得不亲眼看着、感受着宋予执再次被拖入那片血色的记忆深渊。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找回部分记忆、确认彼此身份后,就能更有力地分担。可当沈千恒的獠牙如此直白地亮出,当宋予执压抑多年的痛苦以那样激烈又脆弱的方式爆发时,何闻野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校园里一个讨人厌的学长,而是一段可能沾着血与火的过往,和一个心思深沉、手段不明的敌人。而宋予执内心那道伤口,远比想象中更深,更狰狞,轻轻一碰,便是鲜血淋漓。
“别太逼自己。”——他刚才对宋予执说了这句话。可现在,他觉得自己也在逼自己。逼自己快速思考,逼自己冷静分析,逼自己从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弟弟”,迅速成长为一个可以并肩、甚至某种程度上引导局势的“同盟者”。这转变并不轻松,尤其是在情感早已悄然越界的情况下。
他对宋予执的在意,早已超出了单纯的兄弟情谊或同情。那是一种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珍视、感同身受的心疼、想要抚平对方所有伤痛的冲动,以及……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更深层的吸引和悸动。宋予执的冷淡,他的脆弱,他偶尔泄露的别扭关怀,他微红的耳廓,他专注讲题时低垂的睫毛……所有这些细节,都像细小的钩子,勾住何闻野的心神,越陷越深。
尤其在得知他们并无血缘之后,那层朦胧的禁忌感散去,某种更加清晰而汹涌的情感,便更加不受控制地漫溢上来。今晚,在楼梯间的黑暗里,当他握住宋予执颤抖的手腕时,那种想要将他紧紧拥入怀中、隔绝所有伤害的冲动,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
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沉重的现实像巨石压在头顶,任何超出“兄弟互助”范畴的情感流露,都可能成为新的弱点,被沈千恒窥见、利用。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在扮演好“重组家庭兄弟”的表象下,进行这场危险的博弈。
何闻野坐直身体,重新拿起笔,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眼前的物理题上。公式和符号在眼前晃动,却难以进入大脑。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索性合上作业本。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窗户。夜风带着凉意灌入,吹散了房间里沉闷的空气。
楼下小区的路灯昏黄,勾勒出绿化带模糊的轮廓。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平凡夜晚的宁静,与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隔壁房间的窗户。窗帘紧闭,没有透出灯光。宋予执睡了吗?还是和他一样,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被那些照片和回忆折磨?胃会不会又疼起来?药吃了吗?
种种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何闻野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夜风吹得他手臂发凉,才关上窗户。他看了看时间,不算太晚。犹豫再三,他还是轻轻拉开房门,走到走廊里。
宋予执的房门紧闭,门下缝隙没有光线透出,一片寂静。
何闻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手抬起,又放下。最终,他只是极轻地、用指节叩了叩门板,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哥?”
没有回应。等了十几秒,依旧一片死寂。
何闻野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落了空,又掺杂着些许安心——没回应,或许是真的睡了,总比醒着独自痛苦要好。他转身想回自己房间,脚步却像被钉住。一种莫名的、放不下的感觉攫住了他。
他背靠着宋予执的房门,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就像那晚宋予执在他门外做的一样。耳朵贴近门板,屏息倾听。
里面并非完全无声。有极轻微、极缓慢的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在床上辗转。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压抑的抽气声,短促而艰难。
何闻野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没睡!而且……是不是胃疼又发作了?
“哥?”他再次叩门,这次声音稍微大了点,带着明显的担忧,“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门内静了一瞬,然后传来宋予执有些闷哑的声音,隔着门板,失真而微弱:“……没事。你回去睡。”
这声音听起来可不像“没事”。何闻野的眉头紧紧皱起:“你开门,我看看。”
“……不用。”宋予执拒绝得很干脆,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闻野的耐心耗尽了。他不再请求,直接伸手拧动门把——门没锁。这发现让他心头一颤,宋予执竟然没锁门?是疼得忘了,还是……某种无意识的默许?
他轻轻推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极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宋予执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身体蜷缩着,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一点黑发。听到门开的动静,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何闻野走进去,反手带上门,没有开灯。他适应了一下黑暗,走到床边。离得近了,能听到宋予执并不平稳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还能闻到空气中一丝极淡的、清苦的药味。
“胃疼?”何闻野在床沿坐下,声音放得很轻。
宋予执依旧沉默,只是蜷缩的身体更紧了些,被子下的肩膀微微发抖。
何闻野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覆在宋予执隔着被子的、胃部的位置。掌心下的身体猛地一颤,像受惊般想要躲开,但或许是因为疼痛消耗了太多力气,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那躲避的幅度极小,最终只是僵硬地停在那里。
隔着薄被,何闻野能感觉到手掌下身体的紧绷和细微的痉挛。他的心像被那只痉挛的手攥住了,又酸又疼。他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掌轻轻地、缓慢地,顺着一个方向,一下下抚摸着那个不适的位置。动作笨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带着少年人试图给予安慰时特有的、毫无技巧可言的真诚。
最初,宋予执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呼吸也屏住了。但随着那一下下持续、温和的抚触,那紧绷到极致的肌肉,仿佛被一股暖流极其缓慢地渗透,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颤抖渐渐平息,呼吸也从短促变得悠长了些,虽然依旧带着隐忍的压抑。
黑暗中,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只有手掌抚过被面的细微声响,和两人逐渐同步的呼吸声。何闻野专注地做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心里那些纷乱的思绪——关于沈千恒,关于火灾,关于未来——都暂时被屏蔽了。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掌下这具正在承受痛苦的身体,和他想要传递过去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宋予执紧绷的脊背线条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他似乎……睡着了?或者只是疼痛暂时缓解后的疲惫昏沉?
何闻野的手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收回。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在黑暗里,看着宋予执模糊的侧脸轮廓。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平日里总是紧抿的嘴唇此刻微微张着,呼吸轻浅。褪去了所有冰冷防备的睡颜,看起来有种近乎脆弱的安静。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口弥漫开,柔软,酸涩,带着涨满的怜惜。何闻野的指尖动了动,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伸过去,触碰那苍白的脸颊,或者将散落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开。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收回手,动作极轻地站起身,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他拉过被子,小心地替宋予执掖好被角,目光在床头柜上扫过——那个银色药盒打开着,旁边的水杯是空的。
他拿起药盒和水杯,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带上门。去厨房倒了半杯温水,又检查了一下药盒里的药片。然后,他回到自己房间,没有立刻睡下,而是拿出那个空白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凭着感觉,慢慢写下:
“他给了‘证据’。照片,他在场。是挑衅,也是试探。哥很痛苦,但撑住了。建议他冷淡回应。他……胃疼发作,没吃药(或药效不足?)。安抚后似乎入睡。沈的意图:激怒,观察,或另有深意(照片细节?)。需更谨慎。平安扣务必隐藏。顾的信息渠道有价值,但不可依赖。明天观察沈反应。哥的状态需留意,身体与情绪。”
字迹在黑暗里有些歪斜,但每一个字都写得很重。合上笔记本,锁进抽屉。何闻野这才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草草洗漱,躺到床上。
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依旧是黑暗中宋予执蜷缩的背影,和他掌心下那逐渐松弛的紧绷感。那感觉如此清晰,带着体温和布料粗糙的触感,烙印在皮肤记忆里。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混乱的梦。睡眠沉甸甸地压下来,将他拖入一片黑暗却安稳的静谧。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明天,要记得提醒他按时吃药,记得观察沈千恒,记得……藏好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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