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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号外!号外!江河日报又出新文章。”
清晨,宁瑶与宁亦文走在去上学的路上。街道上两边的摊贩比往日少了不少,人流自然也少了许多。
于是,本该喧嚣的街道静谧了不少,卖报童清亮的嗓音反而成了主角。
闻言,宁瑶心下一动,拉住宁亦文的衣袖,“宁哥,买一份不?”
宁亦文歪头看她,“想买就买呗。”
两人心知肚明,这江河日报的背后的人是谁。但宁瑶有兴趣,一般宁亦文是不会拂了她的意的。
宁瑶笑了一下,走到报童身边,“小哥,多少钱一份?”
卖报的小童是个十二岁的小男孩,穿着背带裤,还带了顶黄色的小草帽,抬头看她,露齿笑道:“一份20文。”
宁瑶伸手比了个“二”,说:“给我来两份。”
说着,从身上掏出40文递给卖报童。
钱货两讫。宁瑶拿到了两份报纸,将其中一份递给宁亦文。而后开始翻开报纸看出了什么新文章。
“马克思《共产党宣言》?”她皱眉,抬头看想宁亦文,“宁哥,这个是谁?我怎么好像没听过。”
宁亦文笑而不语。
宁瑶便自己往下看,字数不多,差不多才一千多字的篇幅,“资产者与无产者……阶级斗争……”
边走边看,千把来字很快就看完了,宁瑶有些意犹未尽地。她觉得这篇文字中提出来的观点很新颖,只是篇幅太短,很多地方还没有说的很清楚,忍不住朝宁亦文道:“怎么就这么点?”
“总要慢慢来,胖子也不是一口儿吃的。”宁亦文垂眸看她,半卖着关子道。
“慢慢来?”还卖关子?
宁瑶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报纸,想着报纸上的文章,敏感道:“不过不管快还是慢,这个文章我觉得应该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宁瑶想的没错,江河日报昨日于北京和南京的报纸已经刊登了这篇文章,经过一日的发酵,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其中,北京那边反响最大。早上出的报纸,中午时分直接下令将当期的江河日报全部收缴,谁敢售卖一律抓起。
耐不住许多人偷偷藏着报纸,私下传播。
同样的喧嚣在南京也出现了,但还没有出现拘捕卖报人的现象。不过按照目前的发酵程度,也是迟早的事情。
果然,来到学校后,从进入校门到课室之间这段小小的距离,宁瑶已经看到不少人拿着报纸,手舞足蹈地,讨论得红光满面。
还能时不时听到类似的话。
“你怎么还没看。”
“来,我这有,先借你看。”
“听说了,明天还会有第二篇。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去买!”
“那是肯定要买的。”
“……”
接下来的几日,连着第二篇,第三篇陆陆续续都在报纸上刊登出来,看的人就更多了。虽说不是人人都能看懂其中的意思,但是很多聪明的读书人已经开始思考这篇宣言中阐述的内容了。
宁瑶也参与了讨论,但她半知半解,革命这件事,离她,还是很远。
上海的夏天,高温多湿,六月的梅雨刚刚打湿窗台,七月的高温便裹挟着潮气席卷而来。直到九月第一阵秋风拂过黄浦江,桂花凝于枝头,飘香三里,才惊觉,上海的夏天已经过去。
就在宁瑶以为日子就这般过去的时候,宁亦文突然同她说,要送她出国。
“为什么要出国?”
彼时,宁瑶与往常一般,下学回家,与宁亦文正在院子中吃饭。听到要被送出国,宁瑶眉间一跳,直觉便是宁哥是江河日报的创报人暴露了。
没想,宁亦文摇头,道:“接下来可能要乱了,所以,我想先将你送走。”
“就我一个?你不走?”
得到宁亦文的肯定之后,宁瑶猛地摇头,将手上的碗筷放下,“砰”地一下,碗底与石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不走。”宁瑶拒绝,“你都没走,怎么我就得走。”
宁亦文这段时日来,已经习惯了宁瑶的拒绝,不紧不慢地说:“宁瑶,听话,别任性。接下来的局势动荡,我希望你好好的。”
说着,也放下碗筷,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你不是喜欢摄影和记者吗?国外有不少类似的课程。你可以去继续学习深造。”
宁瑶气极,双眼瞪着他手中折叠的纸张,许久都未伸手去接。
“宁瑶?”宁亦文修长的手指再度往前递,“看看。”
宁瑶还是摇头,“我不想去。也不想一个人去。”
此时她内心已经慌了。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成功忤逆过宁亦文的话的,无论是几年前的结婚,读书,还是最近的战地记者。没有一次是遵循她的心意来的。这次出国,可能……也不例外。
但她真的不想走。
“我自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宁亦文见宁瑶实在不接,也不强迫,只将纸张放在桌面,继续端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吃饭,“我安排了两个朋友陪你,到时候你们去了英国,他们两人会照料你的。”
听到这,宁瑶的心还是凉了半截,所以,他全都准备好了,现在只是在通知她。
“是不是无论我同不同意,都得去?”宁瑶抬头,心灰意冷地问。
“嗯。”宁亦文点头,点头时,他连眼尾都未曾动一下。
这落入宁瑶眼中,无异于一道残酷的判决,心登时就冷了下去。
她推开桌面上还剩下的半碗饭,冷冷道:“既然如此,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吧。我吃饱了。”
也不再看宁亦文,转身便回了房。
只是侧身的时候,在宁亦文看不到的角落,眼角的泪珠骤然滑下,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子中的泥中。
次日清晨,一张船票便已经悄然出现在她房内的桌子上了。船票下垫着的,是昨日她没有从他手中接过的那张纸。
宁瑶拿起船票,看了眼上面的日期,九月二十八号。
而今天,是九月二十五号。
是三天后的日期。
宁瑶鼻子一酸,眼眶又盈满了泪水。她咬紧下唇,努力憋住自己想要大声痛哭的冲动。
“哭,没有用的,宁瑶。”她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抬手将眼泪拭去。同时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阳光明媚,正是大好风光的时候,她该去同学校的小伙伴们,告别了。
下学后,还是学校后门的那家咖啡馆,还是那个小包厢,宁瑶拿出一份已经包装好的红色小礼盒,放在桌上,推给万红叶,“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万红叶看着桌面上包装得漂漂亮亮的礼盒,莫名道,“我婚期还有一段时间呢,怎么这个时候就给我送了?”
宁瑶苦笑,“我也不想,只是,我要出国了。”
在座几人吓了一跳,卜书丽蹙眉,“怎么这么突然?”
宁瑶默默地摇头,“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三天后我就要走了,可能这课,就上这几天了。”说到着,她鼻头又开始发酸了,只能紧紧地抿住嘴,使劲憋回去。
大家都处了好些年了,几人自然能看出宁瑶心中千万个不乐意,也就不想再说能不能不去之类的话了。
万红叶叹了口气,将礼盒扒拉过来,“没想到,说要走的我还没走,反而是你,还要早我几个月离开。”
卜书丽坐在宁瑶隔壁,将手搭到宁瑶的肩膀上,也接着安慰道:“没事的,只是出国而已,兴许几年后回来,我们还能再见面的。”
楼雨在旁边跟着点头,道:“对,以后回来了,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而且,到时候你还能给我们说说国外的风土人情呢。”
她们不说还好,一说宁瑶这泪便是彻底地憋不住了,她“哇”的一声,转头就抱住了卜书丽,“可是,我不想走啊。”
眼泪很快浸湿了卜书丽的衣襟。
宁瑶抽噎道:“每次都是这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不顾及我的意愿,从来都没有!”
想到这,眼泪更是止都止不住。
卜书丽几人面面相觑,都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但也都无力替她开解。
“谁说不是呢。我爸说我得结婚,我就得结婚。哪怕我才见了那人一面。连话都没说……”万红叶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卜书丽拍了一下,拦住了,“你少来添乱。”
而后,卜书丽将手放在宁瑶的背上,苦口婆心道:“你宁哥其实都是为你好,有些东西……唉,他们有他们的道理。只要结局是对的,过程、过程……过程就看开点吧。”
“看得开吗?”宁瑶喃喃道,她抬眼看卜书丽,“书丽,你知道吗?我其实真的很想去体验一次做战地记者的滋味,我想亲自暗下快门,将那些画面永远的留下来,让所有人无论在什么年代,都可以看到战争的残酷。我是真的很想自己去做这件事情的。但是你们都跟我说不行。说没必要。”
说到最后的时候,宁瑶声音渐渐地低下来了。
卜书丽心下微动,但也没有松口:“这事,你一个女孩子去做,确实也是有些危险的。”
存在感最弱的楼雨细弱的声音响起,“性别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只是因为性别才说不合适,这不好吧?”
宁瑶却如遇知音一般,双眼亮起,看向楼雨,点头道:“对啊,我也是这般想的。”
没想,楼雨最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战地记者这个职业可能不太好,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宁瑶:“……”
几人插科打诨,热热闹闹的说话,吹散了不少离别在即的愁绪。
之后便是退学,整理行李,按部就班的忙碌,却无法阻止宁瑶心中日渐生长的烦闷感,对着窗外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今日是她在上海的最后一日了。
窗外是蓝天白云,万里晴空,但再好的天气也治愈不了她此时心中的燥郁。
“算了,把相机的照片清理一下吧。”宁瑶自语道。
她抱起相机来到书房,将之前拍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洗了出来。
最多的是夏天的景色,有院中的那颗桂花,也有墙角的几支红色月季。
这是……宁瑶顿了一下,凑近了看,照片上的环境是在书房,拍照的时候没有对焦,整体线条都带了一点朦胧的错位感,而照片上的人,是宁亦文。
她想起来了,有一日,她拿着相机来书房偷怕,结果撞上了宁亦文在地上捡到了她代写的情书一事。
这张照片也就被这般水灵灵地忘记了。
此时看来,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宁瑶抬手触碰着照片,照片上的人,眉目锐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清晰的下颌轮廓,整个人显得十分的冷漠,疏离。是她没见过的模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宁哥吧,宁瑶心想。
她或许从来都不懂这个人。但……抚心自问,宁瑶将照片贴住心口,她得承认,无论这个人如何,她是喜欢他的。
好看,聪明,对她还一直都那么好,谁能不喜欢呢。
但再喜欢,他将她一个人送出国这件事,宁瑶想起来还是会气得咬牙。
抱着这矛盾的心情,宁瑶来到书桌前坐下,她打算写一封信,将此时所有的心情都给记下来。
提笔,蘸墨。
伴着窗外忽如其来的鸟叫声,宁瑶将对宁亦文的心思尽数写下,可写着写着,泪又滴了下来,晕开了几个字。
此时她终于懂了那句话,“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信很快写完了,是一气呵成的。
宁瑶胸中憋着一口气,半分也不愿意将这份完全摊开自己心意的信直接交给他,想了想,那便折成纸鹤吧。
对折,对折再对折。
一番巧手,纸张被巧妙地折成了一只洁白的纸鹤,所有的字都被藏在了纸鹤之中,从外表看来,这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鹤。
抽出一根丝线,她将纸鹤穿过,吊在自己的笔架之上。
纸鹤的头部被她拿毛笔点上了两个小黑点,充作纸鹤的小眼睛。
她伸出手将纸鹤的眼睛对准对面宁亦文的书桌,“以后,你就代替我看着他吧。”
宁瑶抿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夜幕降临,宁亦文上学回来了。
宁瑶将心事藏起,出来相迎,“宁哥,你回来了……”
她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提着箱子的宁亦文,半惊半喜问道:“诶,宁哥你这是……要跟我一起走吗?”
宁亦文摇头,将箱子随手放到门边的院墙边上,“没有,只是收拾了点学校的东西回来而已。”
宁瑶能敏感地察觉到他神态中的一丝疲惫之色,但宁亦文并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鼻子动了动,“你煮了饭?”
宁瑶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是啊,我想着,明日清晨我便要走了,今日,总也要吃一顿……饭吧。”
她不想将“送别”二字说出来。
宁亦文叹气,上前,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顶,“不要不开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很快。”他都安排好了。
宁瑶默默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柔触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猛地扑身上前,一口亲在了他的唇上。
唇齿相碰,转瞬即分。
男人却不依了,一手环住她的腰肢,一手压在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她全身游走,最后直上天灵盖。
*
次日凌晨,红彤彤的太阳从东边升起,照耀在黄浦江上,一艘巨大的轮船停靠在岸边。
宁亦文帮宁瑶提着箱子,身旁还有两人,都是生面孔,宁瑶不曾见过的。
黑衫衣服,眉清目秀的瘦长身形的是陈昀,是毓敏公学陈老的孙子,今年刚满十八岁。
另一个是一个中年男人,叫温长华。国字脸,长相有点凶,但是说话很轻,看得出来一直在压着嗓子说话,怕吓着人。
宁亦文还在叮嘱着宁瑶,“你去了英国之后,需要好好听长华的话,尽量不要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知道吗?……”
这些话这几日他已经说了许多遍了,但还是不厌其烦地再三叮嘱。
宁瑶瘪着嘴,手上牢牢抓着宁亦文的手,“宁哥,我真的不想走。我不想跟陌生人一块,我……”
宁亦文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畔,缓声道:“别说这话,乖。好好在英国学习,后面我再去找你。”
而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在她掌心,“收好。英镑那些在箱子中,这里面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有银元,有金子,可别弄丢了。”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两人的。”温长华承诺道,而后又转头看向宁瑶,“我们该走了。”
宁瑶纵使万般不舍不愿,还是被宁亦文推进了轮船中。
随着人流越来越多,甲板上站满了招着手的人,宁瑶也在其中。
她趴在栏杆上,看着宁亦文一步也没有回头的背影,眼泪如同流水般,决堤而下。
轮船行驶,离岸边越来越远。
温长华带着他们二人进了轮船舱内,他们住的地方,算是船内为数不多的上等房了,房内隔开了两间,温长华将里面那间让给了宁瑶。
温声道:“宁瑶,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我们这船会在北京停靠半天,而后就直往英国了。在这期间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我。”
宁瑶愣愣地点头,“谢谢长华哥。”而后便提着自己的行李进了里面的那间房。
房间很小,就是一个床,床边有个小柜子,墙上开了一面小窗,跟她的头差不多大,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了。
她坐在床边上,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要一个人了呢。
一声叹息在小小的房内回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长华过来敲门,“宁瑶,船在北京靠岸了,要不要出来看看?”
宁瑶回过神来,应声,“好的,长华哥。”
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走的时候,她特地将宁亦文交给她的小布袋随身带着。
北京的码头比上海大了许多,人流也多了许多。
她与陈昀在温长华的带领之下,走到甲板上,看着船上不断地涌入新的人,与船下的人的依依不舍。
忽地,宁瑶听到了有人在讨论江河日报。
她侧耳去听。
“诶,你们听说了吗?江河日报报社全部人去楼空了。”
“对啊。听说印刷就是在郊外的一处厂子里,结果巡警去的时候全部都空了。太好了,幸好没有被抓。”
“哪里幸好了,我听说,那创办人,就在上海,已经派人去上海了。”
“不是吧!真找到了?”
“……”
再多的宁瑶听不到了,她的心完全乱了。
江河日报,宁哥,出国,还有……她抬头望向身旁的陈昀。
一时之间,她什么都想通了。
宁哥当时来北京的时候,是学校的人给他打掩护的,也就是说,学校中肯定有人同宁哥合作。
那这个人……她脑海中迅速闪过陈老那张严肃的脸庞。
陈昀还是陈老的孙子……
所以,宁哥是有危险了!
想到这茬,宁瑶彻底坐不住了。
她……她想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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