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的疫

作者:天贶渥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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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毒


      这个人形生物什么也没有做,似乎到来单单是为了看许猷汉,看他想要醒来又无法醒来,在感受里已经站起身实际上只是前后摇着脑袋。

      直到电影结束,在沙漠里的黑店成为历史,阴毒强大的女人成为历史上的一段极短的文字,是否能保有女性身份也未可知时他醒了,自漂浮落到实处的感受。

      它不见了,留下一小滩血油混合物。

      许猷汉沾了一点放在脸颊近处嗅闻,有轻微炙烤或者烟熏的气味。阿天问他那是什么?

      他并不回答,一面拿纸巾擦手一面往外走,跟在混成一队的帮派成员身后,听着他们和阿天对于电影剧情的讨论与感想。

      无数种声音混杂,分不清楚哪些是阿天说的,哪些是成员们说的。他懒得去进行具体地分辨,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在失去银宝暄的基础上对他人完全没有耐心的家伙。

      阿天一直说一直说,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应,不在乎词语有没有流经他的岛屿,雨澌澌地表达。很快就打雷,第一声类似雷声的巨响源自于走在前头的帮派成员。

      五厘米和小后山因不知名原因敌我不分地撕打起来,一路打一路跑,没有人愿意停战,胶鞋噗嗤噗嗤地踩踏地面。他们跟在后面,阿天看热闹似的踮着脚,攀着许猷汉的肩膀眺望。

      不知怎么地竟然跑到十姑娘庙,一帮人稀里糊涂地打着,脚手架上没有工人了,这时候已经到了下工的时间。阿天说,这时候就需要一件事情来让他们全部停手,你觉得那件事会是什么事呢?

      叫声替他回答了,陈一舟被扑倒,原本空荡的地方凭空多出一双脚,往上看,毛毛的脖颈被绳子勒折,头颅以折断的状态横着,脸庞上凝固着幸福的笑。

      死是幸福的中止吗?

      孩子们暂停了帮派游戏,惊惶地跑出十姑娘庙,把他们和毛毛遗留在这里。

      他们没去看毛毛,一前一后地往莲花池走去,池水浑浊仍能看清几条红背小鱼在里面泳。继续往里走,烧毁的房屋已有新的轮廓,残存的部分正在修复,到处是木材。

      那棵吊着秋千的树和火灾前没有区别,他坐进去,锁链发出吱呀声,如同在欢迎主人的归来。

      “你觉得是这里好还是新家好?”阿天小幅度地晃着。

      火灾以后他们就在另一边买了间宅邸,比这一间大许多,景观和房间的设计相当有水平,处处具有强烈古典美学意味。

      同样有莲花池,更大更清澈,内外廊做得非常明确,不需要在石板小路走一遭,就能从此处到彼处。

      他去的那天,阿尹正在给他重新搭秋千,选了棵资历老仪态丰的老树,用麻绳缠住它,只够阿天去玩的尺寸。

      阿尹看也懒得看许猷汉一眼似的忙碌着,宛如真的属于这里,真的是阿天阿裕的大哥。

      “从地方上来说没有谁更好,能说的事实是,那边更大,内外廊连接得更多,设施比较新。除此以外就是观点,你觉得好,那就好。你觉得不好,那就不好。我不住在这里,这两栋房子对我来说,只是存在而已。我没必要,用我观点去给这两栋房子分出个高低来。房子本身也会觉得这种行为莫名其妙的。”

      许猷汉站到树边,单手搭在树身上。

      太阳远远地,句号似的的黏在树顶。

      阿天作出天真懵懂的表情,好似无意地说:“不能对比吗?不是说对比出真知?”

      “是你理解错了。对比出真知是对多种事物的有机认识,为了避免片面和孤立,不是分出谁好谁坏,谁更高一等,谁更低一等。人很有意思的,喜欢拿观点当事实。”

      “你呢?”

      “我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你不犯错吗?”

      阿天捂着嘴巴笑道:谁能说我做的事情是错的呢?我和你们的责任不一样,不是我要做这件事情,是你们求着我做的。

      许猷汉不再说话,舔了下唇边,在警察来带走毛毛的尸体之前离开十姑娘庙。

      晚上,大概八点左右,奶母来房间里请他去会客厅,妈妈有事情找他。他们母子很少会在会客厅这样正式的地方说话,他猜想是什么外人要见他,问一些事情。

      可能是为了毛毛,也可以是为了银宝暄。

      会客厅是离大门最近的那间屋子,因着客人进门第一时间就要换拖鞋,常有一名佣人在这周围做事。

      今晚值守的是爱茹,瞧见他来立刻往他身后望了望,好像在找谁,没找见便立刻替他整理了衣领和发型,掬了一把他的脸颊小声说:“银夫人来了,正经一点。”

      他点头拉开障子门走进去。

      矮几两边坐着两个年岁相当的女人,迥异的两张脸。银夫人笑着,给人和煦的感受,但并不是多么柔弱的长相,相反,锐利非常。

      许夫人脸庞略圆,五官小且浅,像一汪清泉,但常做凶恶的表情,眉心皱出痕迹,瞧着像是很不好相处似的。他恭敬地问好,在矮几短边处就近跪坐,双手持着茶壶为她们斟茶。

      “喏,人给你叫过来了,你自己问吧。”许夫人娇憨嗔怪地一指。

      银夫人先是笑叹,然后将她的手拢到手心,拍了拍,递给她一个朦胧模糊的眼神才望向许猷汉。

      “昨天我们宝暄出了门没回来,差使他奶母过来把人叫回去睡觉,免得给你们添麻烦,结果她倒是仗着在我们家做的时间长,宝暄吃了她两口奶,就跟我阳奉阴违的。今天没瞧着回来,我也懒得打发她来寻人,就自己来了。就叫我们宝暄跟我回去吧,嗯?”

      许猷汉一时没说话,低着头。

      许夫人一看他那样就火大,立刻拍桌瞪视他,骂道:“干吗这一副死样子,看到就烦,跟你老爸一个死出。别人的儿子你还能藏着不还回去?要是女儿你有本事娶回家我不说什么,在这里犟着干什么?去叫人啊!”

      “欸,看你,还跟没长大似的,小孩亲帮着藏着多正常啊,”银夫人拦她,手掌轻拍她的脸颊,她撇嘴不再说话,“宝暄不想回家吗?谁惹他不开心了?还是在接触喜欢的人想让你帮忙瞒着我?”

      许猷汉深吸一气回:“没有喜欢的人。”

      “那为什么不回家?总是在你家睡,你也不舒服吧?帮阿姨劝劝他,让他回家嘛,我很想他。”

      “我知道了——”他没把话说完,呕出一地黑水,将她们吓了一跳。银夫人一面喊人,一面走到他身边拍抚他的后背。许夫人两步走到门口,大声叫司机开车过来。

      几个人风风火火地送许猷汉到最近的医院去了,匆匆推进房间,医生护士涌进去,把她们剩在外面。

      许夫人被她抱在怀里安抚,三两句把眼泪哄出来。

      她们几乎是同时出嫁,同时有小孩,然后在不同的时间里失去了家里选定的丈夫。

      年轻的时候,最先决定要跑的是银月寻,原本想叫许昭一块儿跑,她不敢。不知怎么的银月寻也不跑了,留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嫁给了第一任丈夫,有了银宝暄。

      许昭也有了许猷汉。她们很少见面了,偶尔因着两个孩子的原因才见上短暂的一面。

      总是匆匆,总是有不赶紧分开就会发生什么事情的预感。

      医生走出病房和她们谈许猷汉的病情,没有很严重,可能是乱吃了什么东西导致的中毒,挂完水拿点药就可以回家了。

      她们同时松了口气,听到对方的声音,对视一眼,噗嗤笑了。

      “行了,这些孩子总是乱吃东西,让奶母过来看着就是了,我们俩去休息会儿吧。”银夫人拍了拍她的臂膀,见她点头,搂着她付账后离开医院。

      奶母到医院时,许猷汉已醒来,靠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树和站立在枝上的鸟雀。她摸了把他的额头,疼惜地把他搂到怀里,拍抚他的臂膀。

      他一句话不说,挂完水就和奶母一起回家,仰卧在床上皱着眉长出一气。浅黑色的细线徐徐爬上他的脸孔,好似顺着血管行进,他再次产生呕吐的欲望,紧闭着嘴没有吐。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很想做点什么,坐起身,拉开障子门,站在内廊仰望皎皎月光。

      早前有几个围在银宝暄身边的人最好讲月亮,月亮是一段坍缩的波函数,月亮是一个圆满的口水泡……银宝暄立刻就笑倒了。

      他没有那么崇拜文学,甚至有些不信任文学。别人问他,他不爱答话,求着许猷汉去问才得着答案。

      文学几乎全是观点和感受,太不准确也太容易粉饰了。不喜欢文学通识课上老师解读,分析文学作品的指代和意涵,不喜欢将责任整体且无害地摔出去的表达,不喜欢猜测。

      他喜欢确切的,拥有唯一答案的东西,喜欢事实内容大于喜欢感受内容。

      他的原话是:如果把什么给了我,那就永远属于我的才最最安心。

      他们听了答案,不再背一些诗句,金句来引起银宝暄的注意,改换成物理知识在课上跟银宝暄搭话。银宝暄更听不进去了,人家说完他就发出“嗤”的气音,斜着眼睛上下扫一眼,并不言语已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居然完全不气馁,被蔑视被践踏照样凑到银宝暄面前,仿佛被看一眼,被嗤一声就够本。

      也许,银宝暄有让人甘愿跪下做狗的那种魄力,真想骑在谁身上扇对方耳光取乐,一大帮人愿意来。

      最愿意来的或许是贺观澜,一个在网络工程方向的优等生,一个内心幽暗不可说的男人,要么做变态,要么做受虐狂。贺观澜是两者皆做。在许猷汉跟前做变态,在银宝暄跟前做受虐狂。

      前者满足他的一切欲望,后者满足他的一切悲痛。

      贺观澜不喜欢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纯粹的贱。许猷汉和银宝暄聊过关于他的情感逻辑,猜测贺观澜喜欢的是具有多重身份的那个人,不能满足他的那个人。

      排除贺观澜,就是关恕明。

      关恕明是许猷汉觉得最有可能追到银宝暄的男生,聪明敏感沉静,既不主动替银宝暄做什么,也不要求银宝暄回应什么。

      偶尔晃过来望一眼银宝暄,对物理的喜爱很真心,不是为了追求银宝暄才喜欢。

      有自己解不开的疑问才慢悠悠地晃过来问银宝暄,纸笔推到银宝暄手边,银宝暄真的会为他写下答案或者注解。

      他真的不懂物理或者数学。

      尽管他们几乎什么话也不说,许猷汉也能感受到银宝暄态度的不同。

      那时候,许猷汉为他们之间不可说的不同,观察过他们一段时间,关恕明外形可爱,有一定程度成熟心智,而且很坦荡。

      那次,他们在通识课碰到,刚好坐在一块儿。许猷汉主动问他是不是喜欢银宝暄。笑容在关恕明脸庞上闪了下,然后点头同样很快。

      或许应该吃醋,应该把关恕明当成情敌,但他没有。该说他还蛮喜欢这俩人在一起的感觉吗?认真,可爱,平和,甚至柔软。

      关恕明略显迟疑地问:你要让我离他远一点吗?

      许猷汉摇头,不需要,你可以和他多接触,银宝暄会是个相对比较好的朋友和恋人。关恕明低头笑了下,不否认这个说法。

      他停顿很久对许猷汉说,我知道你也喜欢他,如果你们有在一起,我会自觉调整的。

      许猷汉耸肩回,我不在意谁喜欢他,谁讨厌他,谁追求他,可能和常有的恋爱观不同,我是希望大部分人能够喜欢他的。这是他的魅力。

      关恕明摸了下嘴唇,直视他说,现在我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那么喜欢你了。

      那堂课结束后,他们成为朋友,偶尔他会替关恕明给银宝暄带话,促成他们单独见面的诸多机会。银宝暄对关恕明的评价出奇的高,聪明可爱有趣。当许猷汉接着问喜欢他吗?银宝暄马上皱眉向后靠。

      这就是不喜欢也不讨厌。

      大多数时候银宝暄是很好懂的类型。

      起风了,他回到房间里,等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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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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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时间:2天前 来自: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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