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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徐白轩图穷匕见。
徐庭岸搂着游舟想,要是今天没带游舟出门,他大概会在发现对面来车的一瞬间踩死油门,迎着黑车撞上去,最好是缺个胳膊断条腿,进icu住两三个月,然后一边让李管家把证据拍到老爷子桌案上,一边自己去城中村握手楼把徐白轩拎出来一枪了结。
这样老爷子总不会还好意思偏心徐白轩。
但是游舟就在他的副驾驶位上,他不会那样做,甚至还要主动错位,避开这一桩祸事,哪怕失去一次可以拿捏徐白轩的机会。
然而,令他心神不宁的是,他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容易。
当黑车撞上来,如同打火石擦出火花那么短暂迅速的一瞬间,他除了立马抱紧游舟,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没有那一辆拐弯的车挡在中间充作缓冲,他和游舟就要在这一场人祸中双双殒命,去另一个世界当苦命鸳鸯。
顶多,在他的怀里,游舟可以保留下来一副稍微完整点的尸体。而他被撞得浑身散架,一身烂肉,指不定到了地下,游舟不仅要嫌他老,还要嫌他丑,转身投入别的年轻帅气男孩怀里。
徐庭岸想,他不希望如此。
他改变主意了。
他不想“一起死”,他要游舟活着。
可是要游舟活着,真的好难。
回到家里,徐庭岸帮游舟洗了澡,除除晦气。
这几个月一直是他帮游舟洗澡,对游舟的身体可以说是比对自己身体还熟悉。
但当游舟衬衣半解,空空荡荡地挂在肩膀上,下摆摇摇晃晃,好似找不到一个落点,徐庭岸还是忍不住抚摸上游舟的腰。
不带任何暧昧情色气息,唯有怜爱与疼惜。
胯骨尖锐地突起,腹部薄薄的肌肤连平坦都算不上,已经向内陷去,肋骨裹着干瘪的皮,一道道骨头清晰可辨。
徐庭岸将沐浴露打起泡沫,悉数抹到游舟上身,宛如一片片浮云,将那嶙峋瘦骨遮掩起来,才隐约看得出零星半点游舟过去的神采。
那曾经让他爱不释手到不惜毁坏。
他猛地将花洒开到最大,热水从头顶打下来,将他二人罩在同一片氤氲水雾里。
夜里,万里无云。
最近发布了台风预警,这两天就会登陆,外面见不到一点云。
徐庭岸照例搂着游舟睡觉。
经过他持之以恒的纠正,游舟已经习惯被他圈在怀里,双手叠起放在胸口,有些委屈地侧躺着。
游舟身上总是很冷,哪怕现在正是炎热的时节,哪怕他们一起洗了热水澡,一起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游舟身上还像玉一般凉。
徐庭岸伸手从游舟腋下穿过,把他往自己胸膛揽,又俯首吻他的头顶,那里有一个不明显的旋,徐庭岸试过,怎么弄他的头发也改变不了发旋那里发丝的走向。
这一切他做了数十次,不过,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徐庭岸停下动作,认真感受了片刻,突然大力掀开空调被。
游舟右腿半曲,左腿伸直,绷得极紧,连萎缩到几乎一丝不剩的肌肉都绷起来,还在细细密密地抽搐。
徐庭岸把游舟缩到胸口的脸抬起来,发现他已经痛到咬紧牙关,双目紧闭,被他抬起下巴没几秒,又大张着口唇,重重地喘气。
被白天的车祸吓到,还是腿抽筋了?
徐庭岸刚碰到游舟的大腿,游舟整个人便触电般猛烈弹动了一下。
他心下了然,当即半跪在床上,握住游舟右腿,帮他曲合,随后又双手捏着他的腿,拇指用力打圈按捏,帮他抽筋的肌肉放松。
他一边动手,一边观察游舟的神情。
痛苦和煎熬化作一副恶鬼面具,死死粘在游舟脸上,让他变得丑陋,狰狞,惨白的面庞毫无生机,这样的他和漂亮沾不上半点关系。徐庭岸想,原来他爱他和漂亮美丽无关。
最后,游舟合上唇,安详地闭上眼,徐庭岸手中的右腿也不再紧绷。
徐庭岸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躺下来,拉上被子,在被子里抓着游舟的手,牵过来虔诚一吻。
“我们又过了一山。”他说。
游舟没有反应。
次日,徐庭岸给游舟换好衣服,接到李管家的电话。
李管家道:“秦续春要给和小沈少爷的孩子办满岁宴,你二叔……你觉得他会去吗?”
徐庭岸:“堂侄的满月宴,我多少得随个心意,天寰新竣工的邮轮,你觉得如何?”
李管家默了两秒,回:“你心里有数就行。”随后挂断了电话。
游舟还没换鞋,站在鞋柜前,徐庭岸突然握住他的手,将人往卧室里带。
大清早就听到徐白轩的消息,徐庭岸心里多少有些不愉悦,但又明白这时候已经到收网的时间。
“这几天你先留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我叫安娜和阿梅过来陪你。你不愿意的话就说话,或者发出点什么声音,什么都行。”
游舟当然不会给他回应。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给半山别墅打电话,通知安娜和阿梅过来,不到一个小时,两个人就到了。
换做以往,徐庭岸还心存疑虑,然而现在,他对游舟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就算游舟还想跑,那也得先清醒过来,出谋划策,否则这两个丫头哪里谋划得出什么来,以前多少被欺骗后的不信任此时此刻都彻底放下。
徐庭岸跟安娜和阿梅讲了游舟的现状,告诉她们游舟走路有些不稳当,他要走动记得扶着点,又不动声色警告她们安分守己,随后放柔声音对游舟说:“乖乖在家等我。”
他刚到天寰,秦续春后脚也到。
没等秦续春开口,徐庭岸道:“徐白轩跟沈慈恩联系了。”
不是疑问。
秦续春道:“徐白轩暗中来过,我装作不知情,当晚沈慈恩就跟我说要给康康办满岁宴。”
“正好新邮轮还没有下过水。”
秦续春:“多谢。”
又问:“新遗嘱上徐白轩占了多少?”
“估算下来比以前少了三分之二,但也有不少。”
秦续春有些讶然,旋即道:“那你尽快,就当给我们康康随的满月礼。”
他正要转身走,被徐庭岸叫住:“你知道红蛋怎么做吗?”
“听过,不了解。”
“算了。”徐庭岸摆手,让秦续春回去处理自己的家事。
他上网查了,下班时专门绕道去买了红壳鸡蛋、红纸,还有可以当作天然染料的苏木。
花了点时间,回到小区时台风已经追上来,风雨飘摇。
这是个只有平层的小区,车库里有直达电梯,他刚下车,忽地听见几声微弱的叫声。
徐庭岸不是什么心善的人,一般来说,他听到只会置若罔闻,漠然置之,不插手就是他最大的仁慈。
或许是见多了游舟脆弱的模样,现下他听见那细若蚊呐的叫声,竟真的顿住脚步。
在他隔壁的车轮旁,有一只潦草肮脏的狗,只有他两只手那么大,饿得直叫,但又因为实在太饿,叫声极小。
看样子已经被遗弃不短的时间,正巧赶上台风预警,小区里没多少人,就是不知道它怎么躲过了物业。
徐庭岸终究不是多么爱惜动物的人,发现这只狗的第一反应不是救它,而是旁观了近四个小时。
还有力气叫,那就还不够可怜,不够可怜,就没有利用价值。
哪怕小狗注意到他,冲他叫个不停,他也纹丝不动。
一直到深夜,才拎起狗上楼。
屋里,安娜和阿梅围着游舟,轻声细语地讲话,游舟沉默地坐着,并没有注意到徐庭岸回来。
徐庭岸打断两位女工人的谈话,让安娜去拿湿抹布把狗身上擦擦,免得把脏东西传给游舟。
自己则是带着游舟去洗漱,等他们洗漱好,安娜也给狗身上擦干净了。黑黢黢跟个脏脏包一样,擦干净竟然是个白毛狗。
安娜问:“这是什么品种?”
阿梅:“西高地还是马尔济斯?先生知道吗?”
徐庭岸说不知道,二人便没再问,安娜失望地摸摸狗下巴,“先生都不知道的话,我们不知道也很正常了。”
徐庭岸让她们回去休息,自己拎起狗,带到游舟面前。
游舟坐在床上,看着狗。
徐庭岸托着狗,往他面前挪了挪,“想摸摸吗?像这样。”
“你摸摸它,好不好?”
徐庭岸牵起游舟的手,带着那只干瘦的手捋了捋狗的毛发,但他一松手,游舟的手便自然垂下,收了回去。
“它很饿,饿了很多天,厨房还有些米饭,我去加水熬成粥,你喂给它,好吗?”
徐庭岸换了个问题。
游舟无动于衷,眼里没有半点波动,显得徐庭岸轻声细语的询问像是对着一个假人自导自演。
“真的不想摸摸它吗?它已经饿得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你答应喂它,我就去弄点它能吃的,你不点头,他就只能饿死。只有你能救它,这样也不说话吗?”
徐庭岸心缓缓沉下去,声音越来越重,他不禁想,昨天游舟都已经能够自己选冰淇淋,为什么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根本不关心这条生命,还是识破了自己想用一条不相干的狗和他过于泛滥的乐善好施绑住他挽回他,亦或者好转只是徐庭岸自己的臆想,游舟赴死的决心没有半点动摇,因此他收敛起了廉价的善心免得这狗日后被徐庭岸扫地出门更加凄苦。
台风呼啸,雨打在加固过的窗户上,震耳欲聋。
徐庭岸转身,带着狗出去,十分钟后回来,手上已空无一物。
“睡吧。”他抱着游舟。
次日,台风仍未停歇,天寰停工,徐庭岸在家。
三个人使出浑身解数让游舟吃了三口三明治,收拾餐具时,安娜惊奇地问:“狗呢?”
徐庭岸漫不经心:“死了。”
“昨晚上丢出去,没熬过台风。”
安娜沉默半晌,端着盘子进了厨房,阿梅慢一步跟进去,顺手关上厨房门。
隔着门,徐庭岸仍然听见丝丝啜泣声。
但他转头看游舟,游舟坐在餐桌上,像个被摆成用餐姿势的木偶,没有一点情绪。
徐庭岸强颜欢笑。
失去任何思维、行动的游舟不关心那条狗的死活,也不为狗的死亡而难过,或许还会羡慕,它能够如此轻易得到他所不能得到的东西,自然也不明白如果他死了,徐庭岸有多难过。
不过也好,反过来看,如果徐庭岸死了,游舟不会难过。
……只会沿着他既定的道路,顺利死亡。
徐庭岸忽然抬手挡住赤红的双眼,痛苦地低求:“游舟,你醒醒好不好?”
游舟眨眨眼,不知道他在悲痛什么。
吊灯洒下凉光,如同菩萨像上的顶灯,照得菩萨面目寒沉,眼神薄凉,唇角轻蔑地微扬,冷眼旁观溺水之徒的悲痛和暴戾。
徐庭岸顿感身心俱疲。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徐庭岸骤然起身,猛然握住游舟那不堪一折的肩骨,“究竟是不会说,还是不想说?”
话音落地,徐庭岸自己先愕然。
他在对游舟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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