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作者:一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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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0 章


      两人暂且说开后,随安像是扔掉了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整个人瞧着轻松了许多,举止间多了几分随性肆意。

      “喝口热汤暖暖肚子。”随安挥退了一干宫人,亲自盛了碗鸡汤放到她的面前。

      邱与还端起喝了一口,暖汤下肚,睡了半天空空如也的肚子,顿时发出嗷嗷待哺的鸣叫。

      她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看向随安,有些尴尬地解释:“饿久了它就会这样。”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面无表情的腹诽:莫不是发热,把脑子热坏了。

      面对面坐着的随安,把她脸上的小表情尽收眼底,笑道:“饿了就多吃点,吃饱了才好得快。”说着又给她夹了一块白玉豆腐。

      许是怕她生病没有胃口,桌上的菜肴都十分的清淡爽口,以至于邱与还比平时多喝了一碗白粥。

      吃好喝足后,邱与还便偷摸着想出宫回府。

      谁知刚一脚踏出门槛,就被随安拦腰阻止:“急性风寒恐会反复发热,陈老没放话好全之前,你暂且住在养心殿中,哪都不许去。”

      “不行。”邱与还急了:“这不和规制,而且传出去,那群老匹夫肯定又要上奏谏言。”

      “那就让他们谏。”随安将她带到一张躺椅上,不甚在意道。

      接着转身从书架上拿了几本蓝皮书卷,又吩咐德善拿了几碟点心水果,全都放在躺椅旁的案几上,才道:“你安心在这待着,朕把剩下的奏折批完。”

      闻言邱与还心下一喜,原先龙床边的小桌案已经移走,这是不是意味着随安要去御书房?如此她不就有机会溜走了。

      可现实却往往不会如她的意,只见随安转身拉开了左侧的明黄纱幔,露出掩藏其后的一张棕褐色长书案,左侧正摆着一摞奏折。

      随安端坐执笔,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动作一顿,抬眼看来:“看着朕做什么?”

      她抿唇,拿起手边的一本游记,口不对心道:“无事。”

      随安哪里会猜不到她的那点小心思,但也只是笑了笑:“需要什么就叫朕。”

      看来事情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邱与还仰倒在躺椅上,愣愣地盯着头顶的房梁。

      不知是生病还是药效的缘故,她感到自己的思维变得懒散,脑子里罕见的一片空白。

      视线下移,伴着奏折开合的声响,往日中令人头疼的蝇头小字,如今倒能入眼了。

      邱与还手上的这本游记,写的是一个梦游仙境的故事。

      其主角小云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混不吝,父母双亡,家境贫寒,成日只知道偷鸡摸狗,没有正经营生。

      有一次偷了村中一富裕人家的十个银锭,主人家雇了一群穷凶极恶之徒要狠狠教训他,为保性命,他逃到了村子的后山。

      那天倾盆暴雨,他慌不择路,一个不慎从窄路跌下山谷,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醒来时却置身于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

      娇娘美妾,金银珠宝,从前的所有祈愿全都变为了现实。

      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到好像那穷困潦倒的日子才是他自己的臆想。就这样小云乐不思蜀,过着富商的生活,学着打理生意,乌发渐白,而后安详的死去。

      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结束的小云,没想到却再次睁开了眼,衣着褴褛,挂在树上,怀中正揣着那十个银锭,树下还站着一群凶神恶煞之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邱与还看到结尾有些愣住,竟一时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小云的现实。

      耳边传来毛笔和砚台轻撞的细微声响,邱与还微微侧目,桌案上鎏金镂空小香炉升起的袅袅青烟,飘至半空后缓缓逸散,模糊了随安如玉的面庞,连身形轮廓似乎也虚幻起来,瞧不真切。

      连带着她也恍惚起来,什么疾言厉色,心迹剖白会不会也只是她做的一场梦,梦醒了便散了。

      随安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将御笔搁下,甫一抬眼便见邱与还愣愣地看着自己,一脸的纠结迷茫。

      他挑眉,起身走到她身边,手背贴着她的额头,并未发热。

      于是扫了眼邱与还手上的书卷:“所愿所梦?这书上的内容倒是有趣。”

      听他这么说,邱与还好奇道:“皇上看过此书?”

      “这书架上的每一本书,朕都看过。”

      “如此,皇上觉得哪个是小云的梦境?”

      邱与还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好奇中好似又带着点不安。

      随安稍一思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伸手将人抱起,自己坐在了躺椅上。

      邱与还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落入了对方怀中,被抱得结结实实。

      “你——”

      “别动。”随安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头轻搁在她的肩上,一只手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粗粗翻了几页她手上的书册,才回答她提出的疑问:

      “梦境亦或现实无需分辨,他相信什么,那便是他的现实。”

      接着他又补充道:“你相信此刻是真,它便是真,心存质疑不如珍惜当下。”

      心中的疑虑被随安指出,邱与还捏着书脊的力道收紧:“可人总是会变,当下不能代表以后。”

      就像现在随安的心意笃定,那之后呢,知道自己的欺瞒以后还会喜欢吗?

      “但恰恰是此刻铸就了以后不是吗?没有此刻的你就不会有以后的你,此刻是序章,以后是待续。

      不论以后会如何,此刻你我的拥抱都是真实的。”

      随安抽掉她手上的游记,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转,认真而专注保证:“况且无论你期望的以后是何种模样,我们都能一起书写。”

      被纤长浓密的眼睫掩着的眼眸,瞳光清亮,容纳着她紧促不安的模样。

      当初决定留下来时,自己不就是为了抓住当下?怎么现在反而钻进了牛角尖。

      无论坦白之后,随安是否原谅,有这片刻温馨,她应该知足了。

      邱与还轻呼了口气,认错:“对不起,是我想岔了。”

      “不用道歉,是我做得还不够。”

      随安垂首,额头轻抵:“之前是我心急,一心扑在国事上,忽略了自己的感受也伤害了你,

      我醒悟地太晚,但对你的心意真切,无论你隐藏的秘密是什么,你是邱与还这件事不会变,而我属意的也仅仅是邱与还而已。”

      此番剖白保证,情真意切又诚恳直白,经年妄念,一时落地,心中筑起的坚固高墙轰的一声,顷刻崩塌。

      邱与还眼前顿时模糊一片,慌忙低头埋入随安的怀中,遮掩着突如其来的脆弱。

      随安一怔,接着圈着人更紧密的贴近自己,轻拍着怀中人的脊背,任她抱着,也不戳穿她的窘迫。

      躺椅轻晃,纱幔轻飘,思绪飘忽间,他似乎听到了几声清脆的鸟鸣。

      “你和他们争什么?他们爱说便说,几句难听话又不会让身上掉块肉,非要打一架才痛快?”

      小小的邱与还伸着胳膊让他擦药,梗着脖子不服气又委屈巴巴道:“但他们说殿下活不过半月,殿下这么好,他们怎么能这么咒您!”

      “他们没有说错。”随安将纱布仔细绑好,故意逗她。

      谁知被捡回半年,练功再苦再累都一声不吭的小人突然落了泪,泪眼朦胧间死死握着他的手,仰头哽咽地问:“他们说存放在国库中的雪绒草可治百病,我给殿下取来。”

      说着一骨碌下床,眼泪还没擦干就要往外跑。

      被他一把提溜起来,无奈道:“怎么说什么都信,扳倒大皇子设的一个局而已,别哭了。”

      话落便被小人紧紧抱住,灼瓮声瓮气的嗓音中满是后怕:“小七只有殿下了,殿下一定不能有事。”灼热的气息像是一根火红的烙铁透过衣衫皮肉,直直烫进他的心间,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

      而此刻,同样的气息宛若一把钥匙,将其悄然唤醒,提醒着他是多么的迟钝愚笨。

      寒夜临早。

      因着傍晚失态,邱与还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随安的视线。

      但在一个屋檐下,拢共那么点大的地方,能躲到哪里去呢?

      邱与还叫住提着木桶的德善:“劳烦公公收拾下偏殿。”

      “这……”

      德善看了随安一眼,会意笑了声:“这几日雪大,偏殿房顶的瓦片别积雪压坏了些许,还未补上,近几日都无法住人了。”

      “积雪能把琉璃瓦压坏了?”邱与还一脸不信。

      德善:“是啊,老奴也纳闷呢。”说完不等邱与还再问,踩着小碎步飞速退下。

      邱与还抿唇,看向随安,斟酌着开口:“皇上,偏殿无法住人,我也退热,不好再霸占您这龙床,不然我还是回府吧。”

      “无事,龙床宽敞。”随安不为所动,笑睨她一眼,往屏风后走去。

      淅淅沥沥的水声从屏风后传来,邱与还坐着尤如针扎般,纠结回转间,霍然起身往门口走去,又瞥见守着的人影。

      “打算偷跑?”身后传来的随安的声音,紧接着一只带有水汽的手拉住她的小臂,将她带到床边,说:“上床吧。“

      看着只有一床锦被的龙床,邱与还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站着没有动作。

      宫人都被挥退,随安背对着邱与还,用干布随意的将滴水的长发绞了绞,便想放任不管。

      邱与还瞥见,忙道:“我帮你。”

      随安瞧了她一眼,轻笑了声:“行。”

      于是随安坐在床边任由邱与还不甚熟练的帮他绞头发,可再拖拖拉拉这头发也有绞干的时候。

      邱与还看着明黄布料上的几根黑发,干笑两声:“好了。”

      随安看她磨磨蹭蹭地放下头巾,又慢吞吞地蹭到床边,抬起下巴示意:“你睡里侧。”

      “没有多余的被褥吗?”邱与还挠了挠脸,最后挣扎着。

      随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挑眉道:“又不是第一次睡一起,还是怕朕对你做什么?”

      确实不是第一次睡一起,但是清醒着睡一张床上同睡一个被窝是第一次啊。

      “好了,别磨蹭了。”随安催促道。

      邱与还还想讨价还价:“那我睡外边。”

      “我睡外边,万一半夜你又发热,我好照顾。”随安道。

      好吧。到这个份上了,邱与还别无选择,只好咬咬牙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主动爬上了龙床。

      龙床确实宽,随安躺下后,两人之间若不刻意靠近,并不会有任何的肢体触碰。

      烛火熄灭,一室漆黑。

      邱与还躺得板正,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入睡,可耳畔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被另一个人体温捂热的锦被,让她心跳阵阵,无法平静。

      思绪万千,最后回想起随安先前的问话。

      其实她并不怕随安会做什么,她被随安捡到后的前半年,两人都是同床而眠,因为那时她年纪小,受了惊吓,对救命恩人总有种莫名的依赖。

      一开始不敢打扰随安,便半夜抱着被子睡在他房门口,后来无意中被随安发现。

      她原以为像随安这样有权有势之人,定会重重罚她,不成想随安了解了情况后,当天晚上便在自己房中添了被褥,允她和其一起。

      后来在随安身边待久了,慢慢才看明白,随安其实是一个肆意又柔软端方的人,他可以为一个受到不公的哑奴,筹谋据理力争;

      可以为了一探书中的江湖豪情,独自闯荡月余;可以为了让初来乍到的她安心,为她立威。

      想到这,邱与还心口发紧,人人都觉他温润如玉,却不知这是他强行为自己戴上的面具,成了皇帝却没了自己。

      锦被中的手突然被握住,邱与还一惊,却强忍着没有动作,紧接着身侧微动,手臂便贴上了一个热源。

      随安捏了捏她的手指:“睡不着?”

      “皇上怎么知道?”知道自己装睡失败,邱与还转头努力辨认着他的轮廓。

      “你睡着后从来不会这么板正。”

      随安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声,又问:“在想什么?”

      “在想德善公公说你幼时的糗事。”被打趣,邱与还敛下心中的思绪,故意道。

      据说从前先后还在时,随安是宫中出了名的皮猴,上树掏鸟,下湖抓鱼,有一次直接偷摸进了御书房将先皇的宝贝砚台给偷走了,被先皇狠狠打了屁股。

      那时所有跟着他的宫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这祖宗又惹出什么乱子。

      “德善对你倒是不藏私。”随安更贴近了些,说话的气息正贴着邱与还的耳根,带起羽毛刮过般的痒意。

      邱与还忍不住往后挪动了一点,还没成功又被拉了回去:“母后还在的时候,确实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后来母后故去,父皇常年在外征战,为了不惹麻烦,必须低调,那时萧清远随其父南下未归,除了德善无人可用,也无人可信。

      不过——”

      随安顿了下,笑道:“好在后来你来到了我身边,一切便慢慢好起来了,这么说来你可算是我的小福星了。”

      不说之前,邱与还与他一路走来,知这轻描淡写之后有多么不易。

      于是伸手回抱住他,沉默了会,许下愿望:“那希望这颗小福星,能再厉害再强大一些,让你更轻松一点,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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