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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2)
“你怎么回事?”
“不成体统!”
陈管家和杨老爷同时开口,席间安静下来。
春红回过神,赶紧抹了把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认错:“奴婢……手拙,请……请老爷责罚。”
杨老爷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而后对陈管家沉声吩咐道:“你把她领下去。”
“是,老爷,我会好好管教她。”陈管家凝眉将视线从春红身上移开,随即上前一步,低头恭敬道,“老爷,杨大夫叮嘱过,您不宜劳神,眼下该休息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杨老爷沉着脸轻叹一口气,见陈管家站在原地没有动,怒道,“一个个的都没规矩,客人还在,你怎生说这样的话?赶紧给我下去。”
“爹,您别生气,身体为重。”杨硕见父亲动怒,立即温言劝道,同时给陈管家递了个眼色,让他先下去。
陈管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杨硕的示意后,便闭了嘴,领着春红离开了。
邓老爷明白自己也该走了,事情谈妥了,主家因病需要休养,他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杨兄,不必介怀,今日是我们父女俩叨扰了,你相陪这么久,也确实该休息了。孩子们的事已经有了定数,我也放心了,今日多谢款待,我们来日再聚。”
杨老爷闻言脸色和缓下来:“这是哪里话,今日你我相谈甚欢,还请邓兄不要有顾虑。邓兄若是因方才下人所言生了离开之意,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邓老爷今日应还有其他安排,杨老爷莫要强留。”
安静良久的贺羽突然开口,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邓老爷,杨老爷和杨公子还有要事在身,无法相送,就由我的人代主家送客,还请见谅。”
贺羽不等众人反应,便将守在外间的司卫叫了进来:“徐戈,安排人送一送邓老爷和邓小姐。”
薛宁没想到贺羽会来这么一出,不禁侧过头看他,只见他悠然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邓老爷和杨老爷皆露出惊愕之色,待两人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安镇司的司卫已经走到了他们身旁。
她见过这个名叫徐戈的人,正是昨晚在陈管家房门前遇见的那个凶相司卫,也是今日早晨在耳房守着刘小六的冷脸司卫。
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果然,徐戈一脸严肃地盯着邓老爷,什么也不说,只是伸手示意邓氏父女二人跟他走。
这哪里像送客,简直是在赶人。
杨老爷暂时收起不悦神色,起身略带歉意道:“邓兄,我们改日再聚,今日实在对不住。”
邓老爷眼神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沉着脸向贺羽点头致意,然后便带着女儿随司卫离开了。
薛宁见气氛不对,觉得自己也应该走了,于是准备起身向杨老爷告辞,不料对方先开了口,但不是对她说话,而是对着贺羽。
“贺大人曾在国子监学习,应当明白何为礼,可方才所为实在不像是一个知礼明义之人。”杨老爷说完咳嗽了两声,而后继续沉声道,“老夫不记得自己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请大人自便。”
杨老爷刚刚起身,两个司卫便走到了他身旁,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见状深吸一口气,只能冷着脸再次坐下。
杨硕见腰间佩剑的大汉守在父亲两旁,顿时又急又忧,不禁站起身问道:“贺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下一瞬,便也有两个司卫站在了他身旁,将他按着坐了下去。
“贺大人,我父亲身体抱恙,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贺羽并未理会,他向去而复返的徐戈使了个眼色,正堂中的厮仆丫鬟们就全被司卫清走了。
薛宁如坐针毡,见司卫在赶人,她便自觉地准备离开,刚刚有起身的动作,身旁的人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她只得又坐好,同时不解地看向贺羽。
“坐着。”贺羽说完便收回了手。
只有两个字的命令,没有任何解释。
薛宁无奈地轻点头,而后垂首不动了,不去看贺羽,也不去看杨氏父子,其间的风波与她无关。
“贺大人,你——”
“硕儿。”
杨硕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急,杨老爷怕他惹恼了贺羽,便出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杨硕闻声看向父亲,瘦削的脸上没有血色,凹陷的双眼此时透着疲惫。方才因担心父亲安危而涌起的勇气顿时又增强了几分,他得找贺羽问个明白,好让父亲能够回房休息。
“贺大人——”
“硕儿!”
杨老爷再次打断了他,抬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眼神严厉地瞪着他,示意他闭嘴。
杨硕迎着那熟悉的严厉目光,双唇张张合合几次后,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杨老爷收回手,沉着脸看向贺羽,不紧不慢道:“贺大人昨日还与老夫叙旧闲谈,今日为何这般行事?”
“昨日为私,今日为公。你既称呼我为大人,应当明白我是在以什么身份和你说话。”贺羽稍作停顿,给足两人反应的时间,“今日我是来问些事情,你们若是配合,便不会有事。”
杨硕霎时抬起头,看了杨老爷一眼,对方却并未看他,他收回视线,转向贺羽,急道:“贺大人昨日答应过,不会将池塘一事告诉父亲,你这是——”
“杨公子记错了。”贺羽突然冷声打断了他,“不将此事告诉令尊的前提是,他与本案无关。”
杨硕明白其中深意,脸青一阵白一阵,想出言反驳,却没有说话的机会。
“况且,杨老爷已经知道池塘水鬼的事了,不是吗?”
贺羽仍看着杨硕,对方眼神躲闪,慌乱神色愈来愈明显,最后索性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锐利目光。
没有人回应这个问题。
贺羽看着疲惫不堪却故作严肃的杨老爷,明白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遂沉声道:“你们父子二人皆与此案有关,如若你们今日不配合,我就只能将你们押到安镇司,严刑审讯。我想你们应当都明白被押到安镇司的后果,轻则受些皮肉伤,重则性命难保。是现在主动说,还是被拷打逼问,你们自己选。无论如何,我都会听到我想听的。”
杨氏父子二人皆沉默不语。
“杨老爷,杨公子好事将近,若是进了安镇司,这亲事定然是没了,没准儿性命也没了。”贺羽脸上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看向杨硕,慢条斯理道,“杨公子,去了安镇司是要见红的,令尊身体欠佳,还是卧床休养为好。”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杨氏父子咬着后槽牙盯着面前云淡风轻的贺羽,敢怒不敢言。两人紧抿双唇,好似不服,又好似无奈,久久不说话。
贺羽明白他们需要时间思量,便耐下性子等着。
片刻后,杨老爷的额头渗满了汗珠,原本挺直的脊梁已弯曲,盯着贺羽的眼神也黯淡了几分。杨硕看看父亲,又看看贺羽,最终还是低下头,整个人焦躁不安,看起来十分煎熬。
杨老爷听见儿子弄出的动静,转头去看,目光顿时柔和下来,注视了良久,直到杨硕抬起头,他才将目光移开,随后无奈地轻叹气。
“贺大人,犬子不久就要成亲,不知大人何时可以撤走这些司卫?”
贺羽听懂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杨老爷年事已高,又重病在身,去了安镇司,只怕是有去无回。杨硕虽糊涂了些,但为人良善。若能不用刑便让他们配合,这再好不过了。
“今日便会撤,而后由大理寺接管。”见杨老爷眉头紧皱,贺羽淡淡道,“放心,杨公子成亲那天,无论是安镇司,还是大理寺,都不会再守着杨宅。”
又是一阵沉默。
摆脱安镇司,又来大理寺,看来若是闭口不言,杨家就难以安宁。杨老爷病痛缠身,难以支撑,便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散了,只剩下颓唐。自己是个将死之人,用不用刑都无所谓,但儿子不行,他还年轻,若被定罪,不仅一生被毁,还会有性命之虞。
何苦为了那个不孝子而害了硕儿。
杨老爷做了决定,缓声道:“如若我如实相告,贺大人是否能保证硕儿和杨家不受此事影响?”
“毫无影响是不可能的,但我能保证杨公子的安全和清白。”贺羽正色道,稍作停顿后又补上一句,“前提是杨公子必须配合。”
见儿子要开口,杨老爷吃力地抬手制止了他,一双眼睛竭力瞪大,看着同样脑门生汗的儿子,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语重心长道:“他会配合。”
既是说给贺羽听,更是说给杨硕听。
他转过头,无力道:“不知大人想问些什么?”
“杨易。”
杨硕猛地抬起头,盯着贺羽,神色慌张,随即发觉自己举止不妥,又赶紧低下头,竟发现双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杨老爷则平静得多,只是无奈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便睁开眼,出神地望着桌上的空盘子,似乎陷入了回忆。
薛宁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顿感不妙。她原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坐在此间,直到听见贺羽说杨氏父子与安镇司查的案子有关,顿时想起了自己在马车上的猜测,便开始关注他们的谈话,时不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一下三人。
现在看来,杨易的事情果然不简单。
咯噔。
突然,一个盛着墨水的瓷墨碟被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她看向拿墨碟的人,是那安镇司司卫徐戈,冷着一张脸,她便立即收回视线,打消了询问的念头。与此同时,桌上的碗盘全被拿走了,一张纸和一支笔被放在了墨碟旁。
“薛姑娘,劳烦你今日做一回书吏,请。”
正当薛宁不解地看着桌上的纸笔时,忽然听见身旁人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他虽说了请,但语气却透着强硬,分明就是在下达命令。
她闻言看向贺羽,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拒绝。若是帮他录供,自己岂不是也成了审问杨氏父子的一员?
见薛宁面露难色,似要开口回绝,贺羽沉下脸,先一步冷声道:“请。”
薛宁见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明白这差事是推不掉了,只好作罢。
看来她今日在马车上还是惹恼了贺羽。叫她来正堂,让她录供,他无非就是想让她难堪,好宣泄心中的不悦。
就做一回书吏,没什么好怕的,她薛宁做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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