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曰

　　陆望野坐在马车的车板上，翘着腿，斜倚着，半眯着眼，一副潇洒快活的模样。

　　方才在看台那边听了不少对他徒弟和小侄子的夸赞，饶是知道不少人只是恭维，听多了漂亮话也还是觉得心情舒畅，更何况那两个小子确实表现不错。

　　在看台上见那两个小子进了文阁后陆望野就自己去外面喝酒了，估摸着两人的考核快要结束才回马车上等他俩。

　　他时间掐算得准，没等多久就远远瞧见了勾勾搭搭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人，其实准确来说也不算是两人勾勾搭搭，单纯是沈星白单方面的纠缠。

　　陆羽生低垂着眉眼，任由沈星白搭在他身上，左手按在腰间的鞭子上轻轻摩挲。

　　沈星白的剑斜挎在背后，原先那个包袱不知道被他扔哪里去了，于是就顺手找了根带子系在身上。

　　“我跟你说啊，就那第二个试题我在书上可瞧见了，还是我哥翻出来的……”

　　还隔着有一段距离，陆望野就听见了那小子咋咋呼呼的声音，他从车板上翻身下来，扬声道，

　　“你俩磨蹭什么呢？快点过来！”

　　沈星白暗暗翻了个白眼，脚下的步子却非常自觉地放快了许多，揽着陆羽生的肩就一个劲儿地往马车那边赶。

　　“怎么样？”

　　陆望野看着面前一脸得瑟的沈星白和安静的陆羽生，心下不禁暗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怎么样？我可是你徒弟！你还不相信我吗！”

　　沈星白仰着下巴，面部线条凌厉，满是少年的张扬意气，他挑了下眉，那副嚣张的模样和他师父简直是如出一辙。

　　陆望野一个大跨步走上前，一把揽住了沈星白，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就往沈星白头上按，好一顿揉搓。

　　“啊！啊！陆望野！你走开！”

　　沈星白扭着身子想跑，却还是被牢牢钳制在陆望野怀里，只能一个劲儿地大叫。

　　陆望野一听这小子连师父也不喊了，手下用的力度就愈发大了，

　　“小兔崽子，你跟谁喊呢？！”

　　“你刚喊什么，你再喊一遍！”

　　沈星白张嘴就要再喊，却被一把捂住了嘴巴，只能从指间溢出些含糊的音节，脸都憋得泛红，一副窝囊的受气包样儿。

　　“我怎么就怎么稀罕你小子呢。”

　　陆望野卡着沈星白的脖子，脸上挂着坏笑，凑到沈星白面前。

　　“唔唔唔！”

　　沈星白疯狂地甩着脑袋，还在试图摆脱他师父的控制，却还是被牢牢抓着，原先规整束起的头发也被弄得稀乱。

　　陆羽生站在一边，有点惊讶，他平日里见到的二叔都是一副天上地下老子最大的嚣张模样，谁也不放在眼里，谁也不愿意搭理。

　　叔侄俩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不算少，但他也许久不曾看见过这般鲜活的二叔。

　　就算是明确地知道沈星白对于二叔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莫名的酸涩也还是在心间不断蔓延，那种无关血脉的亲昵让他羡慕。

　　如果我不是他的侄子，他应该永远也看不到我吧。

　　陆羽生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收紧。

　　他从懂事开始就一直把二叔当做他的理想，他想成为那样的人，永远无畏，永远张扬，永远是百姓的英雄。

　　但是他看不见我，他只能看见沈星白。

　　这个他从别人手上抢过来一手带大的徒弟。

　　陆羽生眼中的光渐渐黯淡，垂了眉眼，视线落在地上。

　　但是下一刻，陆羽生被扯了一个踉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吱声，我光顾着整治这小子忘了你了是不？陆羽生，我警告你啊，之前我是看你乖才不和你计较，你要是跟这小子学坏了我就把你吊树上抽，你信不信！”

　　陆望野一只手抓着一个脖子，像拎小鸡仔子一样，面上满是不怀好意的戏谑。

　　陆羽生一个猝不及防，下意识抓住了他二叔的袍子，脑袋还晕乎着，就听见了他二叔的警告，只得匆匆忙忙地应了一声。

　　另一边被捂住嘴的沈星白投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心下感叹又有一个可怜人要和他一样被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折磨了。

　　“还喊吗？”

　　闹了好一阵，被捂得脸通红的沈星白才服了软，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师父，使劲摇头。

　　陆望野一向受不了沈星白用这张和他师弟有几分相似的脸跟他求饶，很快就放开了他们两个，只是临了还不忘调侃他们。

　　刚刚才受了一顿教训的沈星白格外乖顺，老实地听着他师父说话，但站在他旁边的陆羽生却少见的是一副神游的模样。

　　陆望野把他两的情况尽收眼底，却没多说些什么，只是一手推一个上了马车。

　　客栈内

　　林知意侧躺在床上，半抱着绣着流云纹样的锦被，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沈棣华推开门，一进来就看见了床上那个睡得正香的家伙，嘴角不由得勾了勾，他缓步走过去，停在床边。

　　林知意似是察觉到了有人进来，猛地睁开眼睛，恰恰与垂眼看他的沈棣华对上了视线，他抬手擦了下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非常自然地伸出了双臂。

　　沈棣华同样非常自然地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那姿势熟练得像重复过成千上万遍。

　　林知意把脑袋搭在沈棣华肩上，下意识蹭了两下，小声在他耳边嘟囔，“你干嘛去了？”

　　热热的气息扑在耳边，声音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透着藏不住的埋怨。

　　“宫里有点事，我过去处理了下。”

　　沈棣华搂着林知意的腰，声音轻缓，他侧目看了下趴在他肩上半眯着眼碎碎念的林知意，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大了。

　　“沈星白他们呢？”

　　“去参加考核了，应该快要回来了。”

　　“哦。”

　　林知意再次抬手擦了擦眼睛，缓了好几秒之后才彻底清醒，他从沈棣华怀里跳了下来，转而拉着他的手，把他往门外带。

　　“那你先陪我出去一趟，我答应沈星白给他买乐食斋的糕点等他回来的。”

　　沈棣华任由他牵着，平日里泛着冷淡的桃花眼里满是柔情，像一池春水，愈发衬得他眉眼如画。

　　林知意在前面小声念叨着糕点的名字，这都是昨夜沈星白给他说的乐食斋的招牌，照沈星白的话来说，要是去乐食斋不买这些，那简直就是天字一号的大傻子。

　　而且直到昨天，林知意才知道陆羽生竟也是乐食斋糕点的忠实粉丝，但他可比沈星白这个只会说好吃的食客要专业多了。

　　那些招牌的原料、制作流程、工艺，陆羽生可以说是如数家珍，而且他对味道口感的描述在极尽细致的同时也充满了诱惑力。

　　说到后来，沈星白和林知意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陆羽生，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最后还是沈星白忍无可忍捂住了陆羽生的嘴巴，硬生生把他带到床上，蒙住他的眼睛叫他睡觉。

　　陆羽生脸上满是憋不住的坏笑，沈星白的手刚一放开，他就作势要继续讲，逼得沈星白再次捂住了他的嘴巴。

　　林知意已经被馋得丧失了理智，呆呆坐在桌边，手指不断扣着桌子上的木雕，嘴里小声重复着那些糕点的名字。

　　林知意牢牢抓着沈棣华的手，脚下的步子愈发欢快，等下他要把昨天沈星白他们两个人说的糕点全都买一遍。

　　于是等到了乐食斋，林知意就非常豪气的站在柜台前流利地报出了一连串糕点的名字。

　　掌柜的一脸惶恐地看着站在林知意身后的沈棣华，沈丞相这张脸京城里没有人不认识，他的处事手段也是人尽皆知。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城中大部分老百姓对他还是有些畏惧的，毕竟位高权重，做事也不讲究情面，一念之间就能够掌控他们的生死。

　　林知意见掌柜的迟迟没有反应，不开心地撇了下嘴，却没有吱声，只是垂眼看着那些造型可爱的糕点。

　　沈棣华察觉到掌柜的异样，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来买糕点。”

　　掌柜的立马点了点头，面上的惶恐总算是褪了下去，随即就按着林知意刚刚报的那些糕点名称快速进行包装。

　　林知意满意地拎着两个大食盒走出了乐食斋，跟在他身后的沈棣华手里拎了三个，跟着前面那个家伙赶回客栈。

　　阳光下，挨得极近的两道影子渐行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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