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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环
“怎么了?”贺杉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来给季知砚看。
他们间隔挺远,贺杉大概以为他看不清他的表情,见他片刻没有说话,又添了句:"不用担心我,我就是觉得闷,下来透透气。知砚,你先回去吧,昂。"
贺杉说话时明明还笑着,歪着头注视季知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帅,可季知砚分明看见,说这句话时,贺杉的眼角又滑出来了一颗水滴,顺着泪痕一路往下,被打进来的侧光照的很亮。
真奇怪。
这一刻季知砚的视力变得格外好,好像能透过贺杉颤抖的喉结,看清遥远距离下,贺杉的那颗心。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抛出“贺先生真的没事吗”这种问题来引导贺杉说出真实答案,这样没用。
他的直觉隐隐告诉他,贺杉在怕。
比以往都怕。
贺杉见季知砚站在原地不动,又重复道:“你先回去吧。”
季知砚垂眸应了声“好”。
贺杉又扯了扯嘴角,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低下头,不再看季知砚。
等贺杉再抬头时,季知砚已经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挪到贺杉身边。
“知砚......”贺杉整个人都在抖,尤其是声音,细细的颤,几乎听不清声音,但季知砚还是努力从中分辨清贺杉说的话,“我真的没事。”
“我知道贺先生没事,”他轻轻笑了笑,一点点靠近贺杉,放柔声音,低声细语说,“我只是有点冷,想抱一抱贺先生取暖,可以吗?”
贺杉拼命想要扬起嘴角冲季知砚笑,但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尤其是嘴角还带着泪滴,形成了一种诡异又滑稽的表情。
“我没事.....我没事.......”贺杉喃喃自语,手一直在摸右耳上的那条疤,好像一直重复这个动作,会让他好受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贺先生没事,贺先生很厉害,当然不会有事。不过,现在,我想牵一下贺先生的手,好吗?” 季知砚贴近贺杉,小心翼翼拉过贺杉的手,轻轻在掌心搓着,“没事的,没事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喔。”
掌心被季知砚牵过来的那一刻,贺杉的哭声突然变大,不再是小声地呜咽,而更类似于一种野兽的咆哮,绝望而悲怆,凶相尽显,再没有半分平日的温柔。
本来还待在一边的方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弹起来跳到他手臂上,季知砚安抚性摸了摸方方的头,将猫放下来。
方方见状夹着尾巴叫了好几声,默默溜走。
季知砚庆幸工作室只有他们两人,除了他,没人能看见如此失态的贺杉。
他想起身去拉上帘子,以免路过的人透过玻璃看见此刻的贺杉,但起身那一刻,贺杉突然死死拽住他的手,将他拽的生疼,小声地哭着问:“你要走了吗?”
他下意识“嘶”了一声,被贺杉抓过的那一大块皮肤瞬间变得通红,贺杉顿时紧张起来,猛然放开他的手,站在原地,眼神躲闪,手足无措。
“对不起,”贺杉的眼角又滚下来一滴泪,“你走吧。”
他好气,简直要被气笑,但望着面前的贺杉,勾了勾嘴角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眼尾一扬,却跟着湿了眼角——
四年不见,他的阿杉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不走,阿杉,”他再次贴近贺杉,抓过贺杉的手往他胸腔上放,左心房的那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你摸一下我的心,好好感受一下。你明明知道,它究竟为谁跳的这么快。”
”为什么还要让我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贺杉瞪大眼睛,嘴里不停念叨,手碰到他左胸腔上,却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火种,一把挣脱他的手,力道之大,扯的他胳膊都要脱臼,他吃痛闷哼一声,眼角那点湿意瞬间扩大,捂着胳膊望向贺杉——
眨眼的功夫,贺杉已连退数步,一直缩到墙角,又开始喃喃自语。
季知砚忍着疼,一瘸一拐,一步步往贺杉身边挪,直到走至贺杉身边,终于听清贺杉说的是什么——
贺杉说,
“我没病......”
“阿杉!”他急得转圈圈,却拿这种状态下的贺杉毫无办法,只能用小时候秦女士哄他的语气,机械而重复地哄着贺杉,“阿杉没病,阿杉乖哦,阿杉是最好的,阿杉没病......”
“嗯......”贺杉边哭边闷闷点头,眼角辛咸的泪顺着一路滑,隐没至锁骨深处。
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来:“阿杉过来一点好不好?”
贺杉顺从了,终于不再靠着墙角哭,肯向他迈一点步。
他进一步放柔声音,向贺杉伸手:“牵着我好不好?”
贺杉把手伸过来,却在看见他手上的红痕时骤然退步,脚步急切,退无可退时猛然撞到墙上,“砰”一声闷响。
“不要靠近我......我有病,我会伤害到你。”贺杉背过身,不肯再看他。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贺杉的情绪和状态显然都不对劲儿,猛然的应激反应和胡言乱语让他只能往某个不太好的方向去猜,而贺杉书架上的书又印证了这一点——
“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体质原因而已,我就是容易留痕!阿杉!来,听话,手给我。”这样的贺杉让他心碎,说话都不自觉带着颤音,他已经做不到情绪稳定,做不到还能像刚才一样语调平静。
“我说了,离我远一点!”贺杉突然转过来冲他吼了一声,声音陡然拔高,眉头紧蹙,整张脸都拧在一起。这样的贺杉看上去凶残而冷漠,他心一惊,心尖跟着颤了颤,像是猛然被捅入把刀子,疼的他只想流泪。
“阿杉,我是砚砚,”他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水,颤声安慰,“我是砚砚.......”
贺杉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动作残暴地像要拧下自己的脑门,却在看见他脸上的泪痕时神情一滞,眼睛亮了亮,但也只是一瞬——
很快贺杉的眼神再次黯淡下来,颓唐地靠在墙上,整个人像是被丢进垃圾桶的破铜烂铁,垂下脑袋,语调悲戚又绝望:“知砚,我求你走吧。趁现在我还算正常......趁我还没有伤害到你。”
“......”
他的心好像跟着贺杉一块碎了,疼的他无法呼吸,窗户没关,寒风瑟瑟地吹,吹他的嗓子发干发痒,比吃了刀片还难受,他几次三番启唇,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话,于是他放弃,向前跨一步,猛然扑进贺杉怀里,他不再试图搂着贺杉安慰,而是试图让贺杉反过来安慰他——
客观来讲,他们从初遇到现在,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早已清晰地感受到,贺杉习惯被需要。
贺杉总习惯照顾别人,照顾他,也照顾身边的所有人,他不理解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但此刻他隐隐有种感觉——
被需要,是贺杉的安全感来源。
此时此刻,贺杉需要的也许不是什么安慰,而是简单的被需要。
当他扎进贺杉怀里寻求怀抱的那一刻,贺杉的身体猛然一僵,却很自然而用力地回抱住他。
贺杉的身体很高大,肩宽背阔,有力的臂膀覆下来,将他全部遮住,白檀香的气息夹杂着恰到好处的男性荷尔蒙压下来,铺天盖地将他包裹。
很好闻的香气,被这种气味包裹就是被安全感包裹,他无比清楚,贺杉绝不会给他造成除了感情以外的任何伤害。
任何时刻都是如此。
贺杉的哭声在抱住季知砚后渐弱 ,变成小声的抽噎,贺杉拍着他的背,帮他揉着那只压根没被伤到的手,机械而重复地念着“不要怕”。
工作室的窗户被外边的大风彻底刮开,一阵阵寒风涌进来,瞬间把室内那点热气刮得干干净净,但他被贺杉抱在怀里,被贺杉温热的大手覆住双手,贺杉的吐息就在身后,却无比温暖。
有贺杉在,就永远没有风可以吹到他。
一句“不要怕”被贺杉翻来覆去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他也翻来覆去不知道应了多少遍,这个姿势并不算舒服,他没有着力点可以支撑,腰很快就没了力气,又过了很久,他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贺杉才终于停止抽泣,一把将他抱起回工作室二楼。
贺杉沉默着将他放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起身离开,他迷迷糊糊以为贺杉要走,一把拽住贺杉的袖子,哑着嗓子说:“别走。”
贺杉蹲下,仰头注视他,伸手替他抹了抹泪,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眼泪一直没停过。
泪腺干的要炸了。
“我不走。我只是......不想看你哭,”贺杉眼神终于恢复正常,温柔而心疼地注视他说,“你的眼睛太漂亮,只应该流幸福的泪水。”
贺杉的声音太轻,像片羽毛一样,轻轻落在他心上。
他扯了扯嘴角笑,笑着笑着却又哭,眼泪断了线似的流,他想,要是幸福像流眼泪这么简单就好了。
贺杉刚才哭了那么久,是不是可以一直幸福呢。
“对不起。”贺杉又说。
“没关系。”季知砚应。
“真的没关系吗?”贺杉缓慢眨眼,轻轻牵起季知砚的手,在那一片红痕上碰了碰,“疼吗?”
“贺先生,你揉错地方了,”季知砚流着眼泪笑,笑着抓过贺杉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我疼的是这里。”
贺杉愣了愣,眼泪已经大概流干了,那双眼睛此刻很平静,只有一潭死水似的绝望。
“请贺先生不要再让我走,”他将另一只手搭在贺杉的手上,隔着对方的肌肤感受着自己如雷的心跳,“砰砰”,“砰砰”,闭上眼睛流下最后一滴眼泪,“要是再说什么让我离你远点这种话,这里会很痛,痛的要碎掉。”
贺杉错愕抬头,抬头瞬间唇边落了一滴咸甜的水珠。
季知砚的眼睛已经闭上,整个人疲惫不堪,像瘫痪的漂亮娃娃,那颗泪痣被室内的暖灯照的很亮,顺着泪痣左边一点往下,是清晰的泪痕,他意识到,他不小心舔掉了季知砚的眼泪。
他只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换个给季知砚,好让季知砚不疼,却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心也是痛的。
一片抽疼。
他想贴近季知砚 ,想抱季知砚,望向季知砚的唇瓣时,脑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吻下去。
吻是什么性质的动作呢?
大概代表爱吧。
可是爱这个词太离他遥远,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奢侈品,什么关系之间该有爱,什么关系之间不该有爱,他不清楚,只是朦胧间意识到,他是不能爱季知砚的。
他们都是男的。
他的爱太脏,会脏了季知砚。
于是他只好抱了抱季知砚,没有什么意义的抱,只是把季知砚从沙发上抱起来,又重新坐回沙发上。
季知砚被他弄醒,迷迷糊糊叫了他一声“阿杉”,他也跟着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我在”。
“阿杉”是谁呢。
不知道。
季知砚好像很喜欢这个人,偶尔会这样叫他,他看得出来,季知砚每次叫他“阿杉”时都很开心,眉眼弯弯,眼里的光一闪一闪藏不住,“阿杉”是季知砚很喜欢的人,于是也连带着喜欢上了这个貌似不属于他的名字。
不过,不能被季知砚发现。
这种行为属于盗窃。
他是从那个叫“阿杉”的人身上,窃取了季知砚的目光,窃取了季知砚的关心,窃取了季知砚的,一点点爱。
要是季知砚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呢?
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无耻之徒,自私自利的小鬼。
但是没办法,他太自私了。
就让他借着从“阿杉”身上偷来的这么一点光环,得到一点爱吧。
只要季知砚开心就好。
他是谁都没有关系。
季知砚又叫了声“贺先生”。
这次叫的是他。
他笑着应了,顺便捏了捏季知砚柔软的手。
季知砚蹭蹭他的脖子,小声哼唧了什么话,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他一点点凑近,直到两人鼻尖相抵,季知砚的吐息洒在他耳畔,猫儿似的,又轻又痒。
听清楚时整个人都愣了愣。
季知砚说——
“贺先生不准走,也不准叫我走,当然,我也不会走。”
“除非有一天,贺先生态度坚决,一定要我走,那我没办法,只能离开贺先生了。”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很伤心,伤心的要碎掉。”
“贺先生忍心吗?”
他敛眸,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季知砚的头发。
很软。
当然不忍心。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只是借了“阿杉”的光环,盗取了你对他的爱,等你终于看清我的真面目,你还会想要留在我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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