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西流

　　一九九七年底，距离结巴遇见瞎子已经有六年，但结巴从那次遇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瞎子。瞎子在那条大路上走，在大路上跑，越跑越远。他满脸的鲜血，在清白的太阳底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几年，我不常跟结巴见面，可一旦见面，他就要跟我提起那个瞎子。

　　结巴跟我说，他偶尔会想瞎子。我说我都来了，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吗？结巴看我一眼，说你瞎扯什么呢，我跟他就见过一次，而且人家都不爱搭理我，我救了他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我看见结巴低着头在剥指甲，几乎不敢看我。

　　我说你这叫念念不忘，我没瞎扯。

　　结巴不赞同我的看法，哪怕我已经来了，就站在他面前。他说算了，不说了。

　　结巴戴上他的拳击手套，准备上台打比赛。

　　还没出门，俱乐部经理就来了。他朝内看了一眼，纳闷，问结巴，你刚刚跟谁说话呢？

　　没谁，结巴说。

　　经理又朝内看，依然空无一人。

　　我笑了笑，经过经理时与他对视，他毫无察觉。我对他说，你小子没那个运气。

　　结巴出去了，我跟他到台边，站在最好的位置，看他打拳。

　　结巴家里是开武馆的，练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逍遥拳，可结巴偏偏不正经打拳，反而来这个俱乐部打地下拳。

　　不为别的，因为结巴缺钱。

　　还没有过千禧年，迎来新世纪，武馆就落寞了。现在大家都不练武术不打拳了，都去学什么计算机，下海做生意。但结巴不这么想，他依然我行我素，一心一意，要打拳，要重开武馆。

　　没人能懂他，我跟他说，别心急，懂你的人还没来。

　　这天晚上，结巴毫无悬念地赢了，拿到一笔钱。

　　我早有预感，拉着他要去庆功。

　　结巴穷得抠门，说不去，不如回家去看片子。我说你看什么片子，看点成人该看的东西吧。

　　这年结巴二十二岁，但他还没有碰过女人，或者男人，他还没有做过爱。

　　结巴很害羞，硬是被我拖进了隔壁的洗浴城。

　　洗浴城挺大，技师不少，有正规的，执照作业，还有不正规的，也执照，但做/爱。

　　我拉着结巴进去的时候感受到了结巴的心跳，快而剧烈，要从胸腔里扑出来。

　　我说你有必要这样吗，当时的结巴没有回复我，他甚至站着不动了。

　　我扭头一看，明白了。

　　暗粉的暧昧的灯光里，站着一个人，是瞎子。

　　六年不见，瞎子长高不少，并且健壮。健壮得肌肉勃勃，线条饱满，一颗滚圆的屁股顶起，比他的脸更美。

　　结巴一眼就认出瞎子来了，当然，瞎子认不出结巴。因为他看不到，视力已经差得快要瞎了。

　　瞎子是听见的，他听见了脚步声，呼吸声，汗珠滴落的轻响，以及结巴的心跳。

　　结巴这个人就是这样没用，他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

　　我推了结巴一把，结巴就往前去了。结巴一上前，瞎子就慌了，他急忙把衣服穿上，低吼了一声：“你干嘛？”

　　“我我我没没干嘛，我我我——”结巴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房间了，这是技师的更衣室。

　　瞎子皱着眉，把衬衫扣子扣好。一颗一颗，全扣完了，可结巴还没走。

　　“你怎么还不出去？”瞎子生气了。

　　结巴愣愣的，把手里的牌子举起来，说道：“我我我二二百五——”

　　他想说的是他二百五十号，瞎子一下就听明白了，二百五十号，点的是深度按摩技师，也就是卖的。那么，眼前这个结巴，他就是来买的。

　　瞎子留下一句：“我不是。”转身就往外走。

　　结巴大着胆子叫他，瞎子并没有应。

　　于是结巴也走出去，跟在瞎子后面。

　　瞎子进包厢了，等客人点钟。结巴去了前台，说重新买票，买那个瞎子的票。

　　前台笑了笑说，我们这里有好几个瞎子，你说哪个？

　　结巴说，那个最漂亮的。

　　前台给结巴登记，开票。结巴接过红票，一看，上面两个大字：阳秦。

　　原来，瞎子叫阳秦。

　　这时候，我凑到前台面前问她：“这个阳秦他做不做深度按摩？”

　　结巴闻言瞪了我一眼，让我在外边等着。他进包厢去了，然后，一夜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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