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你

　　孟听澜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出来的备注，心中有数。

　　按下接听的同时，他把手机拿远。

　　“孟哥啊，到了没！”即使在电话里，胡逸凡的大嗓门依旧表现优异。

　　孟听澜不自觉地握紧手机：“在教学楼门口，马上上楼。”

　　“好好好，改天请你吃饭哈。”胡逸凡连声道谢。挂电话前，他又补了一句：“你别紧张。”

　　孟听澜顿了一下：“没有紧张。”

　　胡逸凡哼笑两声：“那就期待我们孟老师的首秀。”

　　挂了电话，孟听澜在教室门口站了一会儿，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怎么可能不紧张。

　　孟听澜发誓，如果不是胡逸凡哭天喊地、嚷嚷着“真找不到人了”，他绝对不会来这个学习部办的小班当老师。

　　他向来不爱掺和学生工作，年年综测活动分约等于零，全靠保底政策拿最基础的奖学金。

　　胡逸凡是他的固定小组队友，两人组队两年，碰到不少奇葩队友，没有友情也有战友情。胡逸凡在院学生会干了三年，已经干到主席了。

　　此人工作经验百变：大一加入权益部，大二留任文艺部，大三分管学习部，直接走了半个学生会。

　　孟听澜想：胡逸凡想竞选校会主席，工作经验扎实一点比较有优势。

　　都是朋友。

　　帮朋友一点小忙，天经地义。

　　话虽如此，他该紧张还是紧张。

　　孟听澜深吸一口气，藏住自己颤抖的手。

　　他走进教室。讲台下，十几双眼睛齐齐看着他。

　　孟听澜的声音有点抖：“你们好。”

　　“老师好！”一个女生率先接话。

　　女生脸上带着好奇与期待，让孟听澜稍稍放松。

　　他清了清嗓子，自我介绍道：“各位学弟学妹，晚上好。我是大三经济学的孟听澜，是这期学习部帮扶小班的高数老师。你们现在讲到级数了吗？”

　　学弟学妹们互相对视，没人回答。

　　孟听澜想扭头就走。

　　太尴尬了……

　　最后，又是之前接话的女生回答了：“我们有好几个高数班，大家进度不太一样。最快的讲完了，最慢的刚讲完概念。”

　　孟听澜点点头：“好。我们这堂课讲级数。”

　　他非常感谢女生的解围，特意趁同学们做题的时间看了看女生的名字。

　　女生的字很漂亮，端庄而不失潇洒。

　　孟听澜默念：虞秋池。

　　好像听胡逸凡提过？

　　他们的小班课总共九十分钟，相当于两节课，中间有五分钟课间休息。

　　趁课间，孟听澜问胡逸凡：【虞秋池是不是学生会的？】

　　【胡逸凡：是啊】
　　【胡逸凡：怎么样？她很捧场吧】

　　孟听澜一愣，又皱起眉头：【她是你安排的托？】

　　【胡逸凡：哈哈哈，不是啦】
　　【胡逸凡：她比较热心而已】
　　【胡逸凡：我觉得她以后能当大主席】

　　孟听澜有点想笑：这简直是学生会版“三岁看老”。

　　他收起手机，扭了扭脖子。

　　孟听澜只知道虞秋池的名字，不由得看向她的方向。

　　她没有和其他女生一起玩，反而在和同桌的男生聊天。前桌的男生一边玩手机，一边和他们闲聊。

　　孟听澜看得分明：虞秋池和同桌男生对彼此有好感。

　　前桌是男生的朋友，应该也看出来了，故意脱离对话。

　　他笑了笑，在心里感叹：一来就搞双向暗恋，大一新生真有活力啊。

　　前桌反着坐在椅子上，孟听澜能看到他的屏幕。

　　孟听澜原本没打算窥探别人的隐私。然而，视线一扫而过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定睛一看：这个界面……

　　虽然孟听澜没有使用过这个软件，但是他多少听说过。

　　这个男生也是……？

　　不过，一开始就用软件，容易被骗吧？

　　虞秋池第一次搭话时，孟听澜就发现，她这边是整个教室颜值最高的地方。

　　刚成年，名校新生，长得好看……好危险的组合。

　　第二节课时，孟听澜一直在纠结，要不要管这个闲事。

　　管——交浅言深，还有点冒犯。

　　不管——万一男生误入歧途呢？

　　一直到第二节课下课时，孟听澜都没想好。

　　眼看男生就要离开，孟听澜下意识叫住他：“哎，沈琢。”

　　“嗯？”沈琢回头，微笑着问，“老师，怎么了？”

　　孟听澜眯了眯眼，感觉自己被晃了一下。

　　“管”的想法立刻占据上风：凑近了才知道，沈琢帅得实在突出。

　　即使只有一个礼貌的微笑，沈琢都能在微笑的点缀下神采飞扬。

　　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十分单纯，和虞秋池差异明显。

　　有时候，拥有美丽是“怀璧其罪”。

　　孟听澜不怀疑沈琢的学习能力，但是他担心沈琢其他方面的能力。

　　“你刚刚做得很好，我路过的时候看了，你应该是全对。”孟听澜铺垫一番才说，“课间的时候，我看到你在和别人聊天。”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啊。”沈琢没想到他看见了，有几分慌乱。

　　他的手指在草稿本上蹭了蹭，又折了几下。

　　沈琢抿唇，迅速冷静下来：“老师，您想说什么？”

　　孟听澜感到意外：沈琢居然能这么快恢复平静。

　　真厉害。

　　他有点想告诉胡逸凡：我看沈琢也适合当大主席——虽然他还不知道沈琢有没有加入学生会。

　　孟听澜斟酌着说：“我知道，你以前可能没有接触过……这些。但是，一定小心。去掉一些……纯洁的‘默认’。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只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记得保护自己，以及，向对方确认你们想做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沈琢听得认真。他点点头，真诚地说：“谢谢学长提醒，我会注意的。”

　　孟听澜松了一口气：还好，沈琢没有觉得他冒犯。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教学楼门口。分别前，沈琢说：“学长，你看到我聊天就知道……，你是不是……”

　　他说得很小声，孟听澜甚至可以装作没听见。

　　虽然之前没人问过他，但是孟听澜没有犹豫。他点点头：“我是。”

　　“这样。我有这种猜测，感觉自己乱猜不太好。也让你知道我在猜。”沈琢笑了笑，“我会保密的。”

　　“嗯，谢谢。”孟听澜挥挥手，“好好休息。”

　　沈琢也挥手：“学长再见。”

　　下一节课是两周后。

　　那三人还坐在他们上次坐的位置。课间时，孟听澜偷偷观察：沈琢依旧在聊天，不过界面是企鹅，应该是和朋友或是小组队友聊天。

　　他还没来得及欣慰，便撞上沈琢带笑的眼神。

　　沈琢用口型说：老师，抓到你了。

　　孟听澜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脸上带着坏笑的沈琢……有点可爱。

　　下课后，孟听澜又叫住沈琢，进行回访：“我上次说的……你怎么样？”

　　虞秋池误会了。她叫起来：“好啊沈琢，你居然偷学！”

　　沈琢眨眨眼，推了他旁边的男生一把：“裴思衡，快带走她。”

　　裴思衡耳朵红了：“我带走她？”

　　“好呀好呀。”虞秋池立刻笑起来。她握住裴思衡的手腕，主动拉着他走了。

　　孟听澜不是一个八卦的人。然而，如此精彩的一幕发生在他眼前，他忍不住问：“你那两个朋友在一起了？”

　　“还没有。”沈琢抬眼，“老师，不是关心我吗，怎么突然关心他们了？”

　　孟听澜张开嘴，一时没说出话。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沈琢这句话带着暧昧的气息。

　　没等他细想，沈琢便淡淡地开口：“你提醒得非常及时。我问了，对方说……总之，对方的想法和我不一样。什么都没发生。”

　　孟听澜拍拍他的肩膀：“你才大一，之后还有机会。可以在学校里找。”

　　沈琢看着孟听澜，说：“嗯。”

　　……那好像不是错觉。

　　孟听澜想：还是怀疑一下吧。

　　以为别人对自己有好感，简直是一个最常见的误解。

　　更何况，他们才认识，甚至算不上熟，沈琢喜欢他什么呢？

　　可能是他误解了沈琢的感谢。

　　当晚，沈琢发来好友申请，说是有题想问。孟听澜讲完题，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一直聊到睡前。

　　沈琢很会聊天。

　　孟听澜有一种和沈琢做朋友的冲动。

　　在此之前，孟听澜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情感关系。亲情、友情、爱情，都没必要。

　　然而，当沈琢说“辛苦学长了，讲得这么好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备课吧”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想要被关心的。

　　孟听澜有意亲近沈琢，却找不到方法。

　　他比沈琢大两届，又没有参加任何学生组织，完全找不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那怎么办？

　　只能生硬地约了。

　　【孟听澜：周末有空吗】
　　【孟听澜：校内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去尝尝？】

　　【沈琢：哇】
　　【沈琢：期待！】
　　【沈琢：什么时候去呀，我安排一下我的时间】

　　【孟听澜：我都行，主要看你】
　　【孟听澜：你加了很多社团吗？好忙】

　　【沈琢：我想加社团呢】
　　【沈琢：但是没空哈哈哈】
　　【沈琢：我生活费不太够，在打工】

　　是了，他们闲聊的时候聊到过，沈琢不是本地人，家里条件一般。即使在学校，A市的消费水平也很高。

　　孟听澜想帮沈琢。

　　但是他不能直接给钱，那太侮辱人了。

　　他也不想帮沈琢找活干，这会继续挤占沈琢的休息时间。

　　孟听澜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

　　【孟听澜：你别去打工了】
　　【孟听澜：我有办法】

　　【沈琢：？】
　　【沈琢：霸道学长爱上我？】

　　【孟听澜：……】
　　【孟听澜：我认真在说】

　　【沈琢：我也认真在听[乖巧]】

　　【孟听澜：我聘请你当我的学习搭子，条件如下】
　　【孟听澜：[图片.jpg]】

　　他发出去后，沈琢半天没有回复。

　　孟听澜有些紧张，改PPT格式都改错两三回。

　　又过了一会儿，沈琢回复。

　　【沈琢：你说，我应该向对方确认我们想做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沈琢：所以我想问，学长，你是想帮我吗？】

　　孟听澜盯着第一句话，想：我说这话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语境。

　　不过，用在这里，倒也没错。

　　孟听澜实话实说：【有一部分是的。另一部分是，我想成为你的朋友，你太忙的话，我们可能没有时间一起玩】

　　他感觉心脏跳得很快。

　　好奇怪，他说的明明是“做朋友”。

　　得到他的回答后，沈琢欣然接受。

　　虽然孟听澜写了详细的条款，但他并不打算一一实施。

　　他只是找个借口资助沈琢而已。

　　然而，沈琢说“我不能拿不属于自己的钱”，每天严格落实“学习搭子”的职责：雷打不动地打电话叫孟听澜起床，拉孟听澜在图书馆待满五小时，练习英语口语，每周交换读书笔记并交流阅读心得。

　　孟听澜感觉自己还是太闲了，非要给自己找找高中的感觉。

　　然而，看着沈琢认真学习的样子，孟听澜又觉得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沈琢不需要辗转于地铁、公交车站。他应该留在学校，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十月，学校举办了不少文体活动。

　　孟听澜向来不参加。不过，他不能影响沈琢。

　　“这个月的协议改一下。如果你想参加什么活动、需要排练，就去吧。不用管我。”孟听澜说。

　　沈琢咬唇，犹豫道：“可是……”

　　“其实我在投资。”孟听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大学里的荣誉都是滚雪球式的。你今年活动分刷高一点、成绩也不错的话，能拿最高档的奖学金。之后有很多这种类型的机会。”

　　他知道，即使有协议、沈琢也恪守协议，沈琢依然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帮助。

　　他怀着私心，才会利用沈琢的道德感，尽力延长两人相处的时间。

　　孟听澜等着沈琢的回应。

　　没想到，沈琢却问：“你这么了解、成绩又这么好，为什么没拿？”

　　“我自己不想。”孟听澜不自觉地撇撇嘴，“这些东西……很烦。为了一个好看的数字勾心斗角，再把那些东西换成简历上的一行字，很无聊——当然，我只是说我的想法。它们的确有价值，你想要就去做吧。你肯定可以。”

　　他夸了沈琢一句。沈琢笑起来，但不是因为这句夸奖。

　　沈琢说：“孟听澜，你的想法好酷啊。”

　　孟听澜被他打得措手不及，呆呆地“啊”了一声。

　　他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沈琢认为特别，那就是特别的吧？

　　沈琢又笑了。他挥挥手，一头扎进学院社团介绍之中。

　　后来，沈琢和他讨论过，应该加哪个社团。

　　合唱团加分多；沈琢比较喜欢戏剧社。

　　孟听澜让沈琢喜欢哪个加哪个。他也说：“沈琢，不用太在乎我的意见，你完全有能力自己决定。”

　　沈琢点头，说：“我知道了。”

　　最后，他加了戏剧社。

　　沈琢外貌出众，天赋也不错，刚加入便当了男主角，每天都要训练、排戏，忙得脚不沾地。

　　“学习搭子”工作自然搁浅。

　　虽然是孟听澜主动让沈琢专心参加活动、不用管他，但沈琢真的忙起来，他还是有些失落。

　　事到如今，再自我催眠“我想和沈琢当朋友”好像有点过分。

　　孟听澜不想停留在“朋友”的位置。

　　他想占据沈琢的时间，让他的生活里充满“孟听澜”的痕迹。

　　他不满意他和沈琢的社交距离：太远了，更近一点吧。

　　他想更清楚地了解沈琢，也让沈琢了解他。

　　孟听澜有自己想做的事。而现在，他想和沈琢一起追求圆满。

　　这些话不能告诉沈琢。

　　期中考试和文体活动撞在一起，沈琢已经很忙了。

　　孟听澜按捺着心里的躁动，继续做沈琢的知心学长。

　　“孟听澜，我们这周六比赛，你来看吗？”沈琢邀请道。

　　孟听澜点头：“好啊。你们瞒得太好，我都不知道剧情简介。”

　　沈琢：“惊喜要留到最后嘛。”

　　的确很惊喜。

　　孟听澜向胡逸凡要了内场票，坐在视野最好的位置。

　　他能看清沈琢的神态、肢体上的细微表达。

　　在竞技氛围浓厚的赛场上，沈琢演了一个轻巧而略带神经质的爱情故事。

　　他目视半空，情意绵绵：“小兰，你知道吗，我有很多喜欢的东西。我喜欢花。我喜欢浪漫。我喜欢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情，尤其是你。你这么好，我希望世界对你更好。你要享受更多人的爱，浸泡在汹涌的爱意里。你不相信？不要不相信呀，心跳可以为我作证！小兰，我真的爱上你了。”

　　舞台背景变成一颗跳动的心脏，随着鼓点收缩膨胀。

　　而孟听澜的心跳更加急促。

　　他想，女主为什么叫“小兰”啊。

　　他们院的表演结束，孟听澜也没有继续看的心思了。

　　他想见沈琢。

　　孟听澜越走越急，找了两圈才找到戏剧社在哪。

　　身为男主角，沈琢被一圈人围在中心。

　　孟听澜看着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他刚想离开，却和沈琢对视了。

　　沈琢偏头说了几句话。人群为他让开一条路，他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孟听澜觉得沈琢说的台词最适合沈琢自己。

　　两人在礼堂角落对视。

　　四周很吵，舞台上的台词和音乐，道具互相碰撞的叮铃，表演完的人排列组合式地拍合照……

　　孟听澜平静地喊：“沈琢。”

　　沈琢和他同时开口：“孟听澜。”

　　他们都笑了，异口同声道：“你先说吧。”

　　孟听澜微微挑眉：“那……一起说？”

　　沈琢：“我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一时间，没人开口。

　　在舞台上的音乐停止时，他们再次同步——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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