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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分
不管守田如何焦头烂额,又如何情愫暗生,天气转凉,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向前走。
塔楼前立着一排平房,属于青峨塔的产业,现在多半出租做代销店,平日卖些稀缺的货品,比如药品、日用洗护、锅具之类,还有一些山外时兴的服装。
再向里走,拐进一条小巷,吆喝和杀价声隔了几面门墙,渐渐听不真切,有了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待越过一道月门,大娘刚给路面洒过水,从这头起,青石街两旁的小窄楼都是宿舍。
最里面一间敞着门,门口种了一棵不大的月桂树,屋廊放着几盆兰花,而更多的、更亮眼的则是满园月季——橘汁色层层叠叠的花瓣,蜜桃色的卷蕊,由粉渐变为雪白的昳丽高洁,这般千姿百态、热闹浓烈,争相从院子里溢出来。
沈明绚一时恍惚,差点以为自己闯进了仿古街,正站在某家特色花店的门口。
她向里张望,终于瞅见禾萍被花丛挡住的侧脸。医生正吭呲吭呲地弯腰拌土,一个俯身就被花花草草吞没,只剩若隐若现的屁股。
沈明绚果断在院门敲了敲。
她姿态松弛,倚靠廊柱,“老板,能给剪几只花带回家不?”
禾萍动作一停,像一小只狐獴似的探出脑袋,她眯眼看清是谁,弯唇笑道,“好呀,你等着。”
刚直起腰,这一抻就听见脊柱的咯吱响,不妙,她表情垮下来,锤了又锤,不免哀叹一声。
磕掉胶靴底的泥块,连同胶靴一起脱下,女孩穿着洗褪色的灯笼裤,赤脚走向庭院中的桌椅,她拍拍椅背,优雅地示意客人落座,自己转身拧开水管洗手。
动作行云流水,很快两人坐下来,桌上还烧起茶壶。
“中尉平时不愿见我,怎么一听移情要结束就连休息日都不放过,直接找到家里来啊。”
这么一说是挺过分,禾萍态度好,抱怨话说得礼貌,愧疚感也跟着噌噌往上涨,沈明绚咧咧嘴,“那等你不是我主治医生了,我肯定常来,你就当我白大褂恐惧症吧。”
小禾医生不置可否,她倒上一杯热茶,环境是格外高雅,姿势也赏心悦目,褪去疗养院那身行头,她更像位闲适的小学者,或者醉心自然的养生师,总之沈明绚看着更顺眼了些。
就是说话还是俏皮,施施然递过茶来,“你也是这么哄师姐的吧。”
……这话说的,怎么就这么不中听。
“我想不用多问了?”禾萍吹了吹茶汤,“两个月过去,再加半个月的缓冲期,你还是喜欢师姐。”
沈明绚点点头。
“这件事困扰你吗?”
“没有。”回答很流畅,沈明绚笑盈盈,“我觉得挺好的。”
笑得太傻了,禾萍一噎,腹诽就差句“我喜欢她是我的事,她喜不喜欢我是她的事”的经典女配宣言了,她有点无语,“那从今天起,我的监督员工作就结束了。”
至于合不合理,要不要再劝……这些日子已经让她认清沈中尉是个彻彻底底的恋爱脑,所以,还是尊重她人命运吧。
她知趣地闭嘴,回屋拿了文件夹,递给沈明绚几张纸,捎带一支笔,“你填一下表,确认没问题签个字,这样就算交差了。”
怎么又要填表,还一式三份这么正式,沈明绚好奇地翻了翻,这一看……真是越看越刑,为什么后面几项连性侵都有,她头皮发麻,“难道真发生过这样的事?”
“不然呢?”禾萍牵了下唇,“匪夷所思的规则背后都有惨痛的经验。心理学有几百年历史,在不断试错纠正,现在普通人都有监督员体系,那向导就更是了。”
她补充:“师姐情况特殊,制约就更严格。”
沈明绚一副见了大世面的样子,起笔飞快地在一排“否”上打勾。
禾萍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没有说和普通人相比,她们这种监督员只是一道保险,真正的防洪大坝是席月本身,毕竟真要医德败坏,她不认为能拦住一名全局向导。
因为是哨向,监管很难,也正因是哨向,她们可以更早筛选,考察一个人的品行可以是考取医师证时,平常的学习工作交友,或者更早,进入塔登记时。
多么幸运,对于识别善恶,能人善用这方面,向导之间要敏锐得多。
最开始读心理,就是喜欢这样的天赋,想考管理心理学回家混吃混喝呢。
她遇到太多优秀的、善良的、可靠的人,可惜……不是在招聘会,而是在战场上。
真讨厌。
禾萍唇线绷紧,喝掉一整杯热茶,才把不甘都咽了下去。
“如果接下来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可以来找我。”她说,“既然是朋友,当然也欢迎聊聊别的。”
沈明绚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郑重签下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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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家,席月一眼就看见院里支起小灶,擦得光润的砂锅架在上面,不知咕嘟咕嘟在炖着什么。
沈明绚一身宽松的背心裤衩,正在水管旁洗山竹,山竹是跟着运输车运来的,只有代销店有卖,价格不菲。席月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她走上前,还没开口,手里就被塞了个湿漉漉的大山竹。
“一会儿尝尝南乳猪脚煲,闻一闻——超级香吧?”
是很香,可……猪脚又是从哪买的?席月意识到眼前是顿豪华大餐,她搬了个小板凳坐旁边,掰开山竹,“你今天回来好早。”
紫黑色的皮破开,里面是成瓣果肉,酸甜可口,很好,此刻有一只猫猫失去了爪爪——席月想起这个烂梗,笑了下,问道:“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咳……小孩该开学的开学,秋收的秋收,民兵营也不忙了,就该犒劳犒劳自己嘛……哦对了,我今天去找了禾萍。”
“嗯。”和往常一样,席月只是倾听,从不问她去找谁,又说了什么。
“你怎么都不好奇,不问问我要她家地址是去干什么了?”
沈明绚也掰开一只,囫囵吃着果肉,嘴里不停,“小禾医生过得也太好了,办公室是挺自闭,可人家每天醒过来都能看见小花园,这很难不开朗吧。”
席月静静地听她话痨,有些好笑地看她展示薅来的一大瓶插花——红的黄的白的,怒放的含苞欲放的,满满当当一大捧,尽数彰显花主一流的品味和慷慨。
“她家是名流,以前住在汝钧山的别墅群,那里是出了名的花草仙境,月季是最普通的一类了。”
“哦?”沈明绚挑挑眉,起了兴致,“小禾医生是大小姐啊。”
何止,百年的香水世家吧。和老古板的“纯血”席家不同,她们祖上就有从事调香的哨兵,整个家族十分开放求新。
席月没再多说,“她人很好,是个不错的朋友,而且你们年纪差不多,聊得开心很正常。”
“不要用长辈的口气说话啊席导,心态要年轻,”沈明绚躲在花朵后面眨眼睛,“好了不卖关子了,今天我是去结束那个移情测量的,我们…断开链接已经两个半月了。”
“……”席月一愣,“这样。”
“……原来就我一个人掰着手指头在算的?”
“我以为,要再过几天。”席月垂眸,她蜷了蜷手指,压下此刻起伏的心绪。
很难用语言描述这段时间的感受,就像……她逐渐习惯一个温暖的人,一个恒定的光源,不会喜怒无常,也不会烫到把人灼伤。
朵朵放心地在她怀里撒娇;混熟之后她会调侃孟秋,还和岩青玩跳山羊;饭搭子换了又换,她把民兵五营吃遍了,迅速找到一伙钓鱼掩护的同僚;跑去当教官,没几天就被人绣了锦旗送来,家门口堆满大筐小筐的菌子和鸡蛋。
沈明绚是一轮小太阳,离开移情……会去更有趣,更值得的地方。
“那你什么时候搬走?”
“嘎?”
“如果要搬出去……徐蕴她们一直给你留着房间吧,民兵营那里也给分了房子,应该和禾萍一个样式,就不用来回跑。不过以后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像救人那次莽撞,量力……”
察觉到直白的目光,席月抬眼。沈小狗歪歪头,颇为认真地盯着,让她不由声音放轻,话停在半截。
“席月,”沈明绚迟疑道,“为什么你觉得移情结束后,我就会搬走?”
而且乍一听还以为给她下逐客令,吓得大气不敢出,结果越听越不对劲。
不是这样吗?
看席月不解,还有几丝不易察觉的无措,沈明绚心里软了一大片……哎呀,算了。
“你想想看。”她凑过来一字字地数,“我现在生活很惬意,也很开心,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禾萍是不错的朋友,你也是很好的朋友——当然我都不想只当朋友。”
她委委屈屈,还耍赖皮,“你又没有喜欢的人,不讨厌的话,让我继续住着好吗。”
明媚的大眼睛向下弯,仿佛压来千斤重的落寞,如此乖巧内敛,要是再遭到拒绝那是天大的绝情。
“……”
席月明显顿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吭声,“……嗯。”
沈明绚开心地又吃掉一个山竹。
……
一见钟情纵然浪漫,就像四处灿烈的烟火,可激情褪去,深沉的爱才从怜惜里萌芽。
她没有什么大愿望:不想让她再受伤,不想让她劳累,想让她开开心心,每天睡个好觉,不要半夜起来在院子里枯坐——如果可以,她想一直当守田那晚的聊天对象。
想要了解她的过往,想第一时间冲过去保护她,拥抱她。
要问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从那天醒来,她觉得对方是个毛绒绒小猫咪的时候,就已经太晚太晚了。
..
.
秦朵放了学,人还没进家,就闻见这股令人神魂颠倒的香味儿,明明还没到中秋啊,她挤了过来,仰脸问:“姐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嘛?”
“顺手给中秋大餐预热,”沈明绚笑眯眯,“还有工资补发,及时行乐。”
“……”秦朵十分有忧患意识,小脸挺严肃,“还是要节俭一下。”
“好好好,也没几个钱啦,下不为例。”
小孩儿抓了好大一个咸花卷,热气直呼脸颊,她扒开一层,沾着汤汁,吃掉一大口又弹又糯的红猪脚,很快被哄好了。
夜晚凉爽,灯火可亲,沈明绚快要溺死在这片平凡的幸福中,她不禁昏了头,在心底一遍遍喃喃:她想要这样的生活。
和席月一起的生活。
哪怕此刻她并不爱我,我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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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多更,结果被生理期打倒,两更就结束了(
下周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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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狂魔低估了自己的强迫症程度,因为一修改段落就会吞掉段评,所以先暂时把段评关掉

修改都是调整字词,改错字,没有剧情变动(如果有一定会提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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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哪怕此刻她并不爱我,我也不在意。”
化用自↓
↓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节选)
/茨维塔耶娃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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