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

　　第二天早上，李逢月睁开双眼，醒来后觉得脑袋甚是疼痛，估计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于是想叫林景进来，帮自己熬一碗醒酒汤。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姐，你醒了吗？”

　　李逢月平时都是卯时就起，回来之后也从不懈怠，今天却日上三竿了还没叫她，之前又是从悬崖死里逃生回来的，林景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在门外轻声喊道。

　　“我已经醒了，你进来吧。”

　　林景听到这话，推门走了进来，手上已经端了一盆洗脸水，准备服侍她洗脸。

　　“小姐，你今天……”林景刚要问她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忽然瞧见她脖子上的红痕，不由凑近了些，好奇道：“小姐，你脖子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红点？”

　　“啊？什么红点？”李逢月此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不由问道。

　　林景把镜子递给她，李逢月透过镜子看到脖子上的红痕，昨晚跟尹陌的记忆才能潮水般涌了上来。昨晚她喝醉了酒，终究是没有忍住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去找了尹陌，抱了她，亲了她，甚至还跟她说，愿意把自己给她。

　　而这些吻痕，自然是二人缠绵时留下的，还好并不算特别明显。

　　李逢月摸了摸，手上有润肌膏的香味，想来是尹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为她涂上的，如今痕迹消了不少，只剩下一些红点。可光是想到这些红点是如何来的，她就觉得无脸见人，更别说还被林景这么一直瞧着看着问着了。

　　“咳……这……可能是昨晚蚊子太多，咬的吧。”李逢月急忙将衣服拉上去了些，想要遮住这些痕迹，匆忙解释道。

　　“蚊子？可现在这个时候，蚊子早就没了，小姐，你是不是……”林景脸上露出怀疑之色，顿时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李逢月见她神色，脸上更臊得发红，完了，早知道就不喝酒了，谁知她醉酒后竟会做出这样的事，虽然是内心真实所想，可当真这么做了，也实在太难为情，想起昨晚自己在尹陌面前投怀送抱意乱情迷甚至呻吟难耐的样子，也不知她会作何想。

　　“你看，你脸都红了，一定是手下的人出了错，把花生放进菜里了，你每次吃花生身上就会起红疹，还容易发烧，你等着，我这就去厨房问问。”林景一脸了然的模样，一身正气地往厨房走去。

　　“不用了，”李逢月怕她没问出什么，又再来问她，于是喊住她道：“这种事情你再跟她们多说几遍就行，我没出什么事，待会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林景听她这么说，只好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道：“小姐，你就是心太软，幸亏是你，要是换上了别的主子遇到这事，手下的人不知道要挨多重的罚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追究她们了。”

　　“嗯，昨晚我睡不着，喝了些酒，现在头有点疼，你去帮我熬碗醒酒汤来。”李逢月对她道。

　　“啊？小姐你又喝酒了，是不是林双把你给带坏了，这混丫头，自己喝就算了，还带着你喝，以后我要是再看到她喝酒，一定好好罚她。”林景想起上次李逢月醉酒的事，不由又想起了妹妹林双，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只是觉得实在睡不着才喝了一些，而且那次也是我自己想喝的，你不必怪林双，人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不是天天烂醉如泥，爱酒也没什么。”

　　林景听到李逢月这话，点了点头，叹道：“可酒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姐以后还是少喝为好，我这就去给你熬醒酒汤。”

　　李逢月见她离开后，心里才松了口气，还好林景年纪尚小，一时也想不到那事上来，要是换做别的丫鬟进来，只怕一眼便知。

　　她想到这里，又拿起镜子看了看那些吻痕，轻轻摸了上去，想起昨晚尹陌的唇曾在上面流连，不由得心中一动。

　　原来春梦和现实毕竟不同，一个虚虚幻幻朦朦胧胧，有如蜻蜓点水，不过转瞬即逝，却又始终欲求不满，见了那人便心生妄念；一个真实触碰，交颈缠绵，哪怕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是□□，久久回味，若是尹陌当真要了她，那她岂不是会更加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正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李逢月急忙收回思绪，端正了坐姿，又将披风穿在了身上，盖住了脖子上的痕迹。

　　来人是林景，她居然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小姐，说来也奇怪，我到厨房的时候，发现炉子里居然早就温着这碗醒酒汤了。我问阿菱这汤是谁做的，阿菱说她起来的时候，看见尹姑娘一大早就悄悄进了厨房，她以为她是想去拿点东西吃，所以也没在意。

　　但到了厨房后，她就发现炉子里有这碗汤，因为知道尹姑娘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所以帮她继续温着，又见她之后出了门，一直没回来。

　　小姐，尹陌昨晚也喝了酒吗？可她既然熬了醒酒汤，又不自己喝，反而一直放在炉子里温着，莫非是特意备给你的？”

　　林景将醒酒汤拿了过来，对李逢月道。

　　李逢月看着那碗汤，汤底黄澄透亮，上面还浮着几朵紫色的葛花，轻轻一闻，明显是解酒常用的甘草葛花汤，尹陌竟这般有心，还为她熬了解酒汤。

　　“应该是，我昨晚……有见过她，这估计是她留给我的。”李逢月拿过解酒汤，一饮而尽，因汤中含有甘草，所以喝起来也是甜甜的，一汤下肚，顿时神清气爽，之前的头疼也终于被缓解。

　　“不得不说，这尹陌虽然平时看着挺冷的，没想到还挺会疼人。小姐，她对你可真是好，之前为了你命都不要随你跳了崖，既在大事上不含糊，又能在熬汤这样的小事上下功夫，日后谁要是被她喜欢上，可就有福了。”林景不由啧啧叹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脸上一红，昨晚尹陌既那般回应她，那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只是今日庄中并无大事，阿菱说看见她出了门一直没回来，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因为有了昨晚的事，加之那碗解酒汤，李逢月这日心情极好，为了遮住脖子上的痕迹，又特意穿上了一件红色绒毛披风，更加显得明艳动人起来。

　　只是她处理公务时，脑中还一直回想起跟尹陌的事，满脑子都是这个人，桌上的卷宗是一本也看不进去，见人还是没回来，于是索性下了山，想去城中的集市逛逛。

　　可谁知，她像往常一样去素心斋取点心时，却意外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斋前的一张桌子上，而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正是周厌。

　　尹陌却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投来的这道视线。她今天早上为李逢月熬完醒酒汤后，庄中便有个丫鬟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巳时，素心斋”五个字，底下还画了个桃花骷髅，正是周厌独有的传信标记。

　　或许经过上次李焕的事，暗影阁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书剑山庄，此时都光明正大地传信给她了，容五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她回来，如今紫罗羯尚未到手，所以派周厌来找她。

　　尹陌想到此处，不由得眉头一皱，却又不得不前往。毕竟她不只是尹陌，还是见不得光的鬼刀崔命，只要双尸蛊一日不除，她便要一直听命于暗影阁。

　　她按照时辰来到素心斋，周厌平时都混迹在酒楼青楼等热闹的地方，今天却选了这么一个清雅幽静之地，还穿上了一身素色衣裳，脸上化着淡妆，与平时风情万种的模样截然不同，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找我何事？”尹陌见她已经在斋前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喝茶，来到她面前问道。

　　“小十三，你真的没死！”周厌抬头看见她还好好活着，眼中满是惊喜之意，站起身来围着她看了一圈，见她掉下悬崖后没缺胳膊也没少腿，笑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地狱阎罗，鬼刀催命，你可是阎罗王，谁敢收你。”

　　尹陌见她这么高兴，心中顿时一暖。

　　她原本以为，除了李逢月外，并无人会在意她的生死，没想到周厌居然会因为她没死而这么开心。不过周厌素来最擅长伪装，是人堆里的人精，有的是哄人高兴的手段，也不知她这到底是装的，还是真心实意为她开心。

　　“我收到你的纸条，可是暗影阁对我又有了安排？”尹陌没有接她的恭维话，说起了正事。

　　“唉，我说你这个人，这么久没见我，怎么也不跟我多寒暄寒暄，一来就一本正经的，真是没有情趣。我知道你爱吃山楂糕，所以特意给你买了，听说这家的点心很有名，你要不要尝尝看。”

　　尹陌看着桌上的糕点，想起与周厌第一次见面时，她们还是暗影阁中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杀手，为了争夺一块山楂糕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周厌没打过她，两人因此结仇，之后只要见面就不怎么对付，她今日是怎么了，居然拿山楂糕来讨好她。

　　“你该不会以为我还要给你下毒吧，就下了那么一回，你就记了那么久。这山楂糕我是真心实意给你的。
　　你看，为了表示对你重生归来的尊重，想着你回来的时候或许会缺个胳膊少个腿，穿得太艳不好，我都换上了平时不穿的素色衣裳，小十三，你就赏个脸吃吃呗。”

　　周厌说完，拿起一块就放进了自己嘴里：“你看，没有毒，来，我喂你，啊……”

　　尹陌见她这般哄小孩似的模样，不知她又想做什么，所以并没有搭理她。

　　“你不吃是吧，不吃的话，那我就不告诉你，关于你师父的消息了。”周厌看似漫不经心地叹道。

　　尹陌听到这话，果然再也无法冷静，追问道：“你有我师父的消息？”

　　“嗯，不仅有，还特别重要，你师父她，很可能还没死。”

　　“你说什么？”尹陌顿时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厌看到她的反应，满意地一笑，拿起一块山楂糕，来到她身边耳语道：“你要是吃了这块糕点，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

　　“你……”尹陌知道她这个人平时最爱捉弄人，此时也不知又起了什么心思，但她刚刚说的话又让她无法置之不理，更何况吃个糕点也没什么，只好张了嘴，吃下了她喂过来的山楂糕。

　　“嗯，这才乖嘛。”周厌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更是满意。

　　“尹陌，你在这里做什么？”而正当两人一个急于知道师父的下落，一个有意拖延玩笑时，却见李逢月走了过来。

　　“小姐，我……”尹陌见李逢月忽然出现，顿时有些惊讶，也不知她跟周厌说的这些话，有没有被她听到。

　　“哟，李小姐，好久不见啊，看你这模样，倒是比从前更加动人了呢。”周厌对李逢月笑道。

　　“周姑娘，好久不见。”李逢月淡淡地回了一句。

　　“咦，你怎么知道我姓周，莫非李小姐早就在关注我了？”周厌又对她调笑道。

　　李逢月却并没有看她，眼神一直在尹陌身上，周厌见她这般，又自言自语地叹道：“唉，看来李小姐不是为我而来，而是另有其人呐。”

　　李逢月来到尹陌身边坐下，脸上看不出心情，看着桌上的山楂糕道：“你喜欢吃这个？怎么没跟我说？”

　　“我……从前有段时间，确实很喜欢吃。”尹陌跟周厌商讨暗影阁的事时撞见李逢月，顿时有些心虚。

　　“是啊，她十岁的时候为了跟我抢块山楂糕，硬生生地把我脖子上抠下来一块皮，跟狼崽子一样狠，小十三，你这脾气，确实该改一改。”周厌坐在了尹陌右侧，两人一边坐一个，尹陌在中间不知为何，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小十三。”李逢月念着这三个字，对尹陌道，“这是你从前的称呼？”

　　“没错，她从前就叫十三，我跟她是一起长大的，算是青梅竹马，李小姐有什么疑问吗？”周厌倒是先答道。

　　“我没有问你，你不必回答。”李逢月看向她，在外人面前语气难得地冷了起来。

　　“哦，看来你是不欢迎我了，我去素心斋再看看还有哪些小十三爱吃的点心，待会一起吃。”周厌一脸风轻云淡地笑完，接着便走进了斋中。

　　桌子旁只剩下了尹陌和李逢月二人。

　　“山楂糕好吃吗？她喂你的那块。”尹陌没想到，李逢月第一个问的是这个。

　　想必是刚刚的那一幕刚好被她撞见了。

　　“咳……”尹陌有些心虚，拿起杯子想喝杯茶，缓一口气再想该怎么回答。

　　却未想李逢月直接把她的杯子拿了过去，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

　　她见尹陌一脸诧异，倒是淡定地道：“亲都亲过了，怎么，还不能同喝一杯茶吗？尹陌，你是不是忘了，昨晚我们在床上做了什么。”

　　“啊……”尹陌没想到，李逢月竟在这样的地方，能够一脸淡定地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她认识的李逢月吗？

　　她真的怀疑，李逢月现在是不是又喝醉了。

　　“看你的样子，是真的忘了，那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李逢月说完，便要去脱身上的披风，尹陌想起她脖子上的吻痕，急忙把她的衣服拉住，“李逢月，这是在外面，你清醒一点。”

　　“你也知道是在外面，那为什么昨晚才跟我……跟我那样，今天就跟别的女人当众调情，你对所有的人，都是这般来者不拒吗？”李逢月此时已经完全不想顾其他，看着尹陌道。

　　“我没有跟她调情，是……”尹陌本想说出事实，可暗影阁的事又如何能向李逢月道出。

　　李逢月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据为己有似地：“如果你没有跟她调情，那为什么让她喂你，回答我，尹陌。”

　　“我……是她找到了我师父的下落，说只要我吃了那糕点，就把师父的消息告诉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才不得不如此的。”尹陌道。

　　“那你告诉我，你师父是谁，我帮你去找。”李逢月看着她道。

　　“这，恕我不能告诉你。”尹陌想起梁夏的身份，不由叹道。

　　“你跟我有不能说的事情，跟她就毫无保留，尹陌，你难道连我也不信吗？就算你杀人放火，我也……”

　　李逢月这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她自幼生在书剑山庄，受名门礼仪教导，素来对错分明，如今为了尹陌，却差点说出就算她杀人放火，自己也会护她周全这样的话，实在是愧对先祖。

　　“罢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要留在这里和她一起，还是跟我走。”李逢月停住了话头，又对她道。

　　尹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斋中买点心的周厌，她不知道李逢月为何非要她在此时做出选择，可周厌刚说有师父的消息，她又怎能在此时离开，只好道：“抱歉，我不能走。”

　　“你……好，那你就在这跟她待着吧。”尹陌第一次见李逢月对她有些生气，但此时她的确不能走，只好等得知师父的消息后再去找她赔罪了。

　　李逢月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她，连声音都带了些黯然：“尹陌，你终究是不信我。”说完便拂袖而去，渐渐走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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