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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泰
春风楼是洛城最有名的一家酒楼,酿的柳絮春远近闻名。
每年春季,醇郁的酒香隔了一条街都能闻到,是楼里生意最好的时候。
三月的柳絮在春风中肆意飞舞,枝上的细叶开始萌出。
王瑾已经脱下厚重的冬装,穿了一条杏色碎花薄棉襦裙,和杏儿坐在一楼临街的地方静静看着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上元灯节以后,她刻意和崔灏保持距离。
崔灏每日早出晚归,再也没来卧房,她也同样不曾到书房找他,偶尔家中遇到也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
几日前,她和杏儿正在屋内收拾行李。
崔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卧房,脸色很差,怔怔道:“夫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王瑾面对他,略有些不自在:“最近有点事,需要去几天洛城。”
“是吗,夫人莫不是厌弃了为夫,想一去不复返?”
崔灏神色冰冷,眼睛似是漆黑的深海,明明蕴涵着巨大的风暴,表面却风平浪静。
他脸皮厚,这种玩笑常常脱口而出。
但这次的神色和语气却有说不出的怪异,不似玩笑。
王瑾心不在焉,忽略了他的怪异之处,努力神色如常道:“怎么会,我去几天便回。”
崔灏淡淡道:“岳大将军前些日子班师回朝,圣上亲封为镇国大将军。
昨日派遣麾下副将送上请帖,请一木居主人去府上赴宴,明日你是否有空?”
岳大将军宴请,应是感谢崔灏救命之恩。虽然救他之事王瑾出力最多,可……去岳翎家,她去掺和什么?
王瑾垂眸掩下情绪:“我有重要之事,将军并未言明请我夫妇二人,夫君独自赴宴即可。”
崔灏心中冷笑,眼中风暴更甚,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他决不会让她如愿。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既是有事,我让崔木陪你一起去,必要的时候也好搭把手。”
王瑾根本不敢看他,只觉得今天崔灏有些古怪,错过了他眼底的阴霾。
她想了想自己上不了台面的武功,应承下来。
他们已来了洛城好几天,每天早上她们到春风楼叫上几碟小食,一直坐到中午,叫上几碟小菜用饭。下午再到外面逛上几圈,又回来晚饭。
崔木在暗处跟了她们几天,按照王瑾吩咐做好出手准备。
他不知她们在等什么人,但他觉得,夫人绝不是如公子所猜那般,想要逃离崔府。
虽然他们最近不知为何闹了些别扭,但公子对夫人好,下人都看在眼里,希望夫人莫要负了公子。
王瑾今日也和前几日一样,一大早到了春风楼。
因是熟客,她们进门坐了没多久,小二便热情地上来招待。
“一壶碧螺春、一碟花生米、一碟兰花豆、一碟卤豆干。”杏儿熟练地交代道。
“近来洛河春汛,鱼儿都出来了,今日小店有新捞的鲤鱼,客官中午要不要留上一尾?”
小二热心介绍道,
“小店的糖醋鲤鱼远近闻名,客官一定要尝尝。”
这些天来,他看出这两位贵人是不差钱的,推销起来格外卖力。
王瑾笑道:“既是小店特色,那就劳烦小二哥留两尾,我们还有个兄弟。
店中来了鲤鱼个是好兆头,杏儿,这些天来我们好无进展,说不定今日便有结果。”
小二伶俐道:“好咧,小的记下了,祝客官今日心想事成。”
日头渐渐起来,还未到午饭时候,楼中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一个中年汉子进了店中,他头发乱蓬蓬,几缕头发油腻地搭在前额,身上的黑色夹棉直裰,布满了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渍,有的地方还被磨得漏了棉。
小二捂着鼻子嫌恶道:“叫花子不要进来,要吃东西在外面等着,带回儿给你留点剩饭。”
谁知道那中年汉子道:“我有银子,不是要饭的,劳烦给我来一条店里的糖醋鲤鱼,再来一壶柳絮春。”
小二睁大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翻道:“吃饭更不行了,里面都坐满了客人,穿成这样,谁愿意和你拼桌。
再说了,糖醋鲤鱼早就预定完了,你要的话,明日赶早。”
谁知中年汉子不但不走,反而不依不饶道:“小哥通融一下,今日是我夫人生辰,她最爱吃你们家糖醋鱼,我每年都会来点一条。”
小二为难道:“糖醋鱼确实没有了。这刚开春的,本就没捞到几尾鲤鱼,一大早就被客人订完了。”
中年汉子露出哀伤的神色,乞求道:“小哥,可否让后厨通融一下,用其他鱼做,我愿意加钱。”
掌柜的恰巧路过,听了一耳,非但没对他好声好气,反而生气骂道:“其他鱼做的糖醋鱼,哪有鲤鱼酥脆可口。
兀那汉子,莫不是对家派来坏我声誉。小二,叫几个伙计来将他轰出去。”
“掌柜的,我不是来捣乱的。”中年汉子极力分辨道。
掌柜的讥笑道:“你以为我是傻的,你说夫人爱吃糖醋鱼。那我问你,你夫人在哪里?”
“我,我……”中年汉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神色哀伤。
“掌柜的、小二哥等一等。”杏儿不知何时来到柜台前,笑盈盈道,“我家小姐说了,相信这位大叔没有骗人。
正好我们今日点了两条糖醋鲤鱼,可以匀一条给大叔,也愿意和大叔拼个桌。”
中年汉子千恩万谢来到王瑾一桌坐下,谨慎选了离王瑾最远的方位坐下,腰板挺直,努力不打扰她们。
糖醋鲤鱼上来,杏儿迫不及待的尝了一个,果然酥脆酸甜,让人唇齿留香,赶紧又塞了一块,吃得嘴都合不拢,“小姐,好好吃啊。”
王瑾注意到,汉子多叫了两幅碗筷,摆在桌子一角,许是觉得自己占了太多位置,又歉意地向他们笑了笑。
可是吃鱼的时候,汉子又并未等人,眼睛通红,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大叔,还有家人过来吗?”王瑾问道。
“没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汉子黯然道,“是我不好,把他们弄丢了。”
“是吗?”王瑾笑道,“莫不是,大叔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家人都弃了你。”
“你是谁?”汉子抬起头来,眼中闪着警惕的光。
“应泰,十八年前,你狼心狗肺,害了你的救命恩人全家,逃得无影无踪。
你说这样的人,家人是不是不要也罢。”王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应泰浑浊的眼睛顿时精光毕现,将手中的筷子掷向王瑾,趁她侧身躲过的功夫,跳窗而出。
“抓住他。”王瑾大喊一声。
崔木从街边跑出恰好拦住汉子去路。
应泰岂能束手就擒,片刻之间,他们已经交手十余回合。
应泰武功很高,崔木渐渐不敌。
王瑾暗自掂量,她见过的人里,恐怕只有谢川才能胜过他。
她并不着急,崔木只用再拖一会儿……
果然,没过多久,应泰脸色涨红,喘着粗气渐渐不支,被崔木擒下。
洛城别庄。
崔木将应泰双手绑了个结实,关入为重犯准备的钢铁牢笼。
“你,是你下了毒……”应泰撞击着铁栏,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兵不厌诈。”王瑾自知不敌,离铁栏一丈多远站定。
钢铁铸就的牢笼坚固无比,应泰奋力撞击也不能撼动一丝,终于认命地坐在地上,有气无力道:“你究竟是谁?你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十八年前那夜,谢编修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王瑾道。
“先说说你的目的,若我高兴便告诉你。”应泰道。
崔木笑了,扬起鞭子:“你一个阶下囚还在讲条件,信不信我抽你。”
应泰冷笑一声,对他的威胁爱理不理:“我老婆孩子都不在了,如今烂命一条,不过就是一死。”
“十八年前,谢家十六口人死于非命,只有你逃出升天,而你的妻子孩子一夜之间也没了踪迹。
很难不让人怀疑,你做下的伤天害理的事,带着妻儿远走高飞。”
王瑾提高声音,厉声道,
“不用急着说死。若凶手是你,我一定要你偿命。”
应泰垂眸嘲讽道:“你是官府的人?这是查不清凶手随意找个人背锅?
公子对我全家有救命之恩,我岂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
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无可奉告。”
根据他们调查结果,应泰不是凶手,王瑾不过是想激将他。
激将不成,她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官府的人。
你可知谢家当日一共死了十七人,其中有一人便记载为应泰,你在官府眼中早被当作死人。
若非家中之人认出了你……我也不知你仍在世上。
我只想查出真相,还惨死的人一个公道。”
应泰回忆道:“告诉你的应该是青竹,年前我在京都遇到过他。
也只有他知道,我每年这个时候会来春风楼点一条糖醋鱼。
若不是官府的人……你和谢家有什么关系?
据我了解,谢家已经没有小辈了。
公子那件事后,谢老夫人心疾发作去世,谢老爷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谢家无人再追查凶手。”
“谢衍是我舅舅。母亲早逝,我自小在外祖膝下大,谢家之事便是我之事。”王瑾亮出谢家青莲玉佩,“你若不信,有谢家信物为证。”
“难怪,原来是谢家的小小姐,连向来心高气傲的青竹,也心甘情愿为你驱使。”应泰喃喃道。
“你可知公子的案子绝不简单,这么多年我也查不出一点端倪,若是让你冒险,日后我如何向谢老爷子交代。”
应泰躺到地上,侧过身去不再理她。
王瑾怒道:“要不要去冒险,是谢家人的因果,不该由你决断。
因为当年的惨案,外祖母去世,外祖父触景生情,不敢留在京都,我母亲早产落下病根,我小小年纪便失去母亲。
我想知道真相。
而你明明知道案情却隐瞒不说,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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