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的緣分

　　冬日的清晨，寒意如影隨形，空氣中瀰漫著濕冷的氣息。早上六點五十三分，窗外的微光猶如一縷縷柔弱的銀線，努力穿透夜色殘留的黑暗，卻終究無法照亮辦公室內的幽深角落。
　　細雨悄無聲息的飄落，如天空的低語，輕輕敲打在玻璃窗上，又順著表面滑落，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水痕，像思緒劃過心湖。

　　Alva坐在休息區，雙手交疊在身前，眼神穿透雨幕，投向無盡的灰色天際。她伸手抓起不久前才放下的圍巾，那是一條杏色羊毛圍巾，某年冬天收到的生日禮物，重新圍好脖子，走出辦公室，站在戶外區的小屋簷下。
　　雨勢在這一刻似乎變大了些，雨滴打在屋簷邊緣，發出的細碎聲響如同天然的白噪音，令人分神，也令人沉思。
　　她腦中閃過前幾天會議上的那句話，「我認為這階段不需要再更改方向，照原計劃即可。」
　　馬紹齊講出的話語平穩，甚至近乎溫和，卻像一盆冷水澆下。
　　她早習慣被挑戰，卻不知為何，這次特別刺耳。
　　她想起自己那晚將電腦裡名為「關鍵合作分析」的檔案整段拖進垃圾桶，乾脆、決絕。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但她就是覺得，他變了。
　　又或者，變了的，其實是自己。
　　程夏曾對她說，「你當副董之後不太一樣。」
　　她當時只是一笑帶過，如今這句話卻像迴力鏢正中眉心，在腦中盤旋不去。

　　她靠著柱子，低頭看了眼腳尖濺濕的皮靴，呼出一口薄霧般的白氣。
　　手機螢幕在她口袋中震了一下，她掏出來，是一則訊息。
　　韋希:「欸，下週五晚上要不要出來透氣?我訂了之前那間你說喜歡的店，記得嗎」
　　她盯著訊息看了幾秒，嘴角終於有了弧度。
　　韋希跟她從小一起長大，認識的比程夏還早，相識的契機也很奇妙，Alva外向，做事雷厲風行不管後果，韋希內向，總覺得能退一步是一步。人家都說水火不相容，偏偏這兩個就成了要好的姊妹。
　　在韋希被大家針對的時候，是Alva把她護在身後，在Alva快跟人吵起來的時候，是韋希一把拉住她。
　　只是後來高中韋希搬家，再後來決定簽志願役，能見面的時間就越來越少。但交情還是在，那種不用寒暄就能懂彼此的默契，不會因為距離而減淡。

　　Alva心裡默默感嘆，十幾年的交情真不是蓋的，居然能這麼剛好的出現。
　　她最近的確需要透口氣。被層層壓力逼得像站在懸崖邊，連怎麼正常呼吸都快忘了。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太對勁，工作時變得更急，對細節的掌控欲更強，甚至不再容許討論之外的插話或改變。
　　她不想這樣，她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雨聲中，她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馬紹齊，撐著一把黑傘站在距離三步之外，他穿著黑色風衣，眉頭微蹙，不知道是不是沒想到這麼早公司會有人，眼神裡還有一絲震驚。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問，聲音微啞。
　　“剛到。”他將傘略往她這邊傾了些，“你今天這麼早?”
　　她點頭，兩人之間安靜了幾秒，雨聲填滿了空隙。
　　“這裡有屋簷，不用撐傘。”Alva先打破了寧靜。
　　馬紹齊聞言，把傘收起放在腳邊，“如果那天的會議讓妳不高興，我們可以再討論。”
　　她轉頭面向他，張著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腦中的字句串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兩人穿著差不多款式的風衣，可想法並沒有互通，半响，她才開口，“不是會議的問題，是我。”
　　她沒有給他回話的機會，轉身回到辦公室，留下他一人站在簷下。

　　傍晚，大部分人已下班，整層樓陷入靜謐。Alva坐在辦公桌前，翻閱剛做完的報告，眉頭未曾舒展。
　　門被推開，馬紹齊走進來，把一份資料放在她桌上。
　　“這部分我改過了，妳要的預算我也重抓了一遍。”
　　她抬眼看他，“你為什麼不先跟我說就改?”
　　“因為妳那個數字根本不現實。”
　　“我知道它有風險，但我們現在就是要創造機會，而不是退縮。”
　　“這不是退縮，Alva，是你現在的位置，不該再用衝動看事情。”
　　這句話像刀，0.01秒瞬間刺入心臟。
　　她的聲音變得冷冽，“所以你眼裡的我，是那個只會衝的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提醒我，我是靠你才有這個位置的。”Alva眼眶微紅，“你以為他們都在真心祝福我嗎，他們背後怎麼傳的?”

　　馬紹齊想起這陣子員工們的閒話，突然不知道怎麼反駁。
　　“還是連你也沒打從心底接受我這個身份?”Alva的聲音裡帶著一點哽咽。
　　空氣瞬間凝住，她的筆無聲地握緊，眼神冷峻，“你只是覺得，我不該是那個站在你旁邊的人?”
　　四目相對，沉默良久，最終仍什麼都沒說。
　　兩人之間像被拉上一道看不見的布幕，彼此的沉默，成為最後的句點。

　　夜深。
　　Alva一個人坐在會議室裡，燈只開了半盞，她盯著白牆出神。
　　她在等一個答案，但那人卻連否定都不願給。
　　手機又震了一下，韋希傳來一個貼圖和一句話，「不回?在忙啊，那當作默認囉，下週五見。」
　　Alva對著手機點了點頭，意識過來又回了個貼圖過去。
　　她決定放自己一個假，只是一晚而已，讓她逃離那令人窒息的堅強。

　　幾天後，又一場大型會議如期召開，Alva出現在會議室，她的妝容完美，語速冷靜，數據與邏輯仍然精準無比，馬紹齊坐在隔一個的位置，彷彿幾日前的爭執根本未曾發生過。
　　“Alva姐看起來好像沒事了。”蘇芷萱透過百葉窗的小縫隙試圖看清裡面。
　　“還是我們熟悉的那個女強人。”馬斯齊在旁邊拿著手機以同個姿勢往裡看。
　　“你哥那邊有怎麼樣嗎?”蘇芷萱轉頭看他。
　　“沒有，他挺正常的，還是會嗆我。”馬斯齊聳聳肩。
　　“所以真的是我們想太多了?”蘇芷萱站直抱臂思考。
　　馬斯齊原本想回話，餘光瞥見孟澤拿著文件走來，便推了蘇芷萱一把，“小包你該去開會了，去去去。”

　　沒人料到，這天過後，Alva再也沒有出現在辦公室，除了隔天的一場線上會議有露面之外。
　　而當週剩下的三個會議，她都請人代理。
　　她的辦公桌乾淨得異常，像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一樣，原本每天最早打卡的名字，忽然從系統的前幾名消失，連她最愛親自參與的部門周會，也只丟了份簡報檔，未曾出席。
　　大家以為她在忙別的案子，沒人真正放在心上。
　　除了馬紹齊。

　　那天下午，他走進空蕩的茶水間，無意間瞥見她的馬克杯被收進了櫃子裡，她特別挑的香薰也見底了。
　　他才意識到，她似乎抽離了這一切。
　　原本以為自己很了解她的，現在，卻連她可能去哪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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