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员濒死前的最终幻想

　　“1100号，收到请答复！”
　　“1100号，收到请答复！”
　　......

　　耳边传来控制中心略带急切的呼唤，打断了沉思中的壹壹，她心不在焉地应着：“控制中心，这里是1100号。已收到。”

　　“系统显示1100号燃料已不足，请检查实际储备是否满足返航需求。”

　　控制中心的指令使得壹壹重新检查仓内剩余燃料情况，所剩无已，却堪堪够返航。

　　检查完毕后，壹壹重新回到座位坐好，言语中带着些不舍：“已确认，1100号所剩燃料足以支持返航，等待指挥中心下达任务。”

　　“控制中心收到，1100号请立即返航。”

　　返航的指示萦绕在壹壹耳边，而她却望着窗外的场景出了神。
　　刚才的经历如梦似幻，好似濒死前的走马灯，绘出了她最为遗憾之事。但眼前这颗泛着淡淡银光的蓝色星球却好似在给她证明，一切绝非幻想。

　　燃料接近返航底线，警报声接连响起。壹壹深知她无法停留，答案或许只能日后寻找。

　　她怀着遗憾，抱着满腹疑问，沉重地按下返程星际坐标。
　　那是一颗同样蔚蓝甚至和眼前这颗别无二致的星球。

　　她郑重系好安全带。虽要离开，心中却涌起前所未有的希冀，或许她一直努力想要寻找的，就以这趟旅程为伊始，而她始终坚信，她会回来。
　　事物或许出现了些许苗头，这么久的努力也未白费，她整装待发，唤起MONA：

　　“MONA，返航！”

　　---

　　“MONA，出发！”

　　“好的三三，准备出发！”
　　随着MONA的应答，58岁的三三乘着星舰启程了。
　　时隔和壹壹分离已过去了30年，在这30年间，三三大力推动了智能机器人的发展，并积极寻求和航天部的合作。终于在30年后的如今，在航天技术日益完善的年代，她如愿作为志愿者乘上了第二代星舰。

　　不知行驶了多久，即使做过很多次幽闭训练的三三也无法完全适应真实环境下的漆黑独处。

　　“三三，坐立时间太久，请活动下身体。”
　　MONA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令三三一惊。
　　她侧身摸了摸MONA光滑的脑门，不由地很感慨。
　　MONA是首个完全由她亲手设计的机器人，而当初仅是一个未送出的生日礼物雏形，却没想到可以作为她如今星际之旅的同伴。

　　三三看着地图上愈来愈远的那颗被称之为月亮的星球，摸着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MONA。
　　她又想起了当初起名时的那句，“不论怎样，我们至少看着同一轮明月。”

　　“那就拜托我们的MONA大人，陪我一起去寻找她吧。寻找我们真正的月亮女神？”

　　“寻找之前，请先记得补充营养，来自李懋先生的温馨提示，请看大屏幕。”

　　MONA胸前的屏幕突然显出李懋的大脸，他愁容满面眉梢却又嵌着无可奈何：“三三，你说说你，58岁的人了，非要去什么追求梦想，寻找什么丢失的人。可以，我让你去，但是你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营养剂，用量和时间我都已经交代给MONA了，她会叮嘱你。切记要服用，还有注意安全，一有不对立马返航......”

　　李懋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后半段三三是一点没听进去，像在家似的一问一答地敷衍着。
　　MONA催着吃营养剂，李懋不知录制了多少叮嘱视频，就这么竟消解了她旅途的孤寂。

　　顺着光的方向不断前行，在临近第三次加速点的时候，三三收到了指挥中心发来的指令。

　　“已临近第三次加速点，此环节为验证第二代星舰最重要的步骤，请谨慎确认想要到达的时间节点。”

　　这一刻终于到了，三三摩拳擦掌，她这么多年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当下，为了在星舰上输下那个时间节点，那个第一次和壹壹相遇的时间。

　　手指郑重地按下数字，发送。

　　“1100号，xxxx年七月八号，你确认吗？”
　　“报告指挥中心，1100号确认。”

　　“指挥中心确认，请全程开启星舰记录功能。”

　　“MONA开启记录功能。检查设备状态，燃料情况上报至指挥中心。”

　　“三三，已完成。”

　　“1100号，这里是指挥中心，数据已收到，目前记录功能正常，设备状态正常，燃料充足，允许进行加速。”

　　“1100号已收到。出发！”

　　三三乘着星舰，义无反顾地冲进那团光中，向着既定地目标航行。
　　星舰高速行驶，顺着光的轨迹，愈来愈快，亦有突破之势，就在似乎冲破之际，三三清晰地瞧见了一个分叉。

　　“光，怎么会？分叉？”
　　她脑海中疑问还未消除的时候，强大的能量将星舰吸入其中一个分叉。

　　---

　　强烈的光刺向三三双眼，她只得眼前一片刺痛，伸手愈想要遮挡，手臂无法抬起。
　　但身体却向旁偏移，避开了这抹耀眼。

　　“所以，我做梦也在上班？”

　　看清了眼前这景象，梦中的自己好像是个老板正在苛责的对待面前这位金发小帅哥，而一如既往怜香惜玉地三三脱口而出道：“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三三猛地睁开眼。方才这一幕，她再熟悉不过了。
　　回过神来，三三环顾四周，是在星舰中，而刚才的分叉早已不见。
　　她依旧置身于这束光中，笔直的，极速向前的。

　　三三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抽离，突然耳边传来巨大轰隆声，周遭的光线瞬间肆意飞舞，光的边界异常凌冽。
　　星舰随着光舞动了起来，持续的上下颠簸令三三神志不清。她紧握着扶手，面色苍白。

　　“轰”
　　窗外两方能量交织冲击在一起产生所迸发出的巨大声响，像是要撕碎了星舰似的。
　　星舰像一番孤舟，只能随着汹涌的波涛上下起伏，三三却是有些无法承受如此冲击，她心脏持续抽痛，呼吸急促，想要唤起MONA却发现有气无声。

　　紧握着扶手的五指渐渐泄了些力气，她好累，好困，她想休息。

　　就在她意识混沌之际，耳边突然传来MONA的声音，她大喊着：“三三，快醒醒！”

　　三三听见MONA的呼喊意识有些回笼，下一秒又听见广播响起，“三三，不能睡！”

　　这个声音好熟悉，不是指挥中心，是李懋。

　　“三三！”

　　这个语气，是李懋的声音没错，三三满心地好奇，“李懋怎么会在指挥中心。”
　　她强撑着艰难地睁开眼，眼前银白色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颊，MONA正对着她，手上放着水袋和药品。

　　“没，没事了。”
　　周遭能量波动减弱下来，三三摆了摆手，示意一切正常。

　　“1100号，请汇报近况，由MONA返回的数据来看，你现在状态非常不好。”

　　“呦，指挥中心，话语权拿回来了？”三三内心吐槽着，回复却正经了起来，“报告指挥中心，由于周遭两股强大的能量导致星舰遭受冲击。现已恢复正常。”

　　三三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指挥中心，请告诫家属注意个人情绪。”

　　指挥中心半晌惟有答复，后听得一人唯唯诺诺地应承：“知，知道了。”

　　“1100号，检查星舰状态，无异常后，请确认是否可以正常执行任务。”

　　三三将一切数据和刚才的能量冲突视频发给指挥中心，她这才有时间瘫坐在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刚才是什么情况，明明看见了当初第一次去到壹壹世界的景象，却好像在她世界里什么都不记得。
　　说了一样的话，做了一样的事情，那我这算是回来成功了吗？还是说我刚才只是做了梦？

　　心底的抽痛还未完全退回，她触着这份熟悉的感觉，即使相隔30年她也依旧清晰地记得，和当年首次从壹壹世界回来那晚，一模一样。

　　当一切无法解释的时候，往前走，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三三再一次看到了来自光的分叉。

　　好奇心驱使下，三三按下了加速按钮，朝着分叉，全速前进。

　　---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看到了，一片蔚蓝。
　　这片蔚蓝来自眼前这片海域，湛蓝色的海水映在窗上，也倒映出她的脸。

　　---
　　8小时后，三三睁开了眼，像做了一个清晰而又冗长的梦，她重温了当年第二次进入壹壹世界的全过程。
　　不似旁观者，却似当局者。

　　星舰持续平稳飞行，全无先前那番波动，像是一条坦途已铺好。而为何会重温当年轨迹，却又为何在进入之时什么都不记得，此中原由，需她自己探清。

　　而她带着满腹疑问，又看到了第三个分叉，像是在不断指引她，三三再次按下加速按钮。

　　---

　　持续的颠簸使得三三醒来，而这次是她第七十次进入她们当年的世界。

　　颠簸持续时间不长，却因此打破了三三每次八小时进入当年世界的规律。

　　她唤起MONA查询一下星舰颠簸的原因，与此同时她拿起面前记录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细细端详起来。

　　第一次：进入壹壹世界产生“不近人情”对话。
　　第二次：进入壹壹世界和John攀谈。
　　第三次：进入壹壹世界解决John的离职问题。
　　第四次：......
　　.
　　.
　　.
　　第七十次：中秋节。

　　经过七十次的进入以及事件处理，三三发现她一进入当年的世界，就像是失忆了一般，只有当年记忆，如今记忆全无。
　　而她却不似旁观者，倒像是实实在在重新经历过一遍。但所有细节却又和当年如出一辙。

　　百思不得其解，三三有些头脑发蒙，此时MONA走了过来。

　　“三三，颠簸的原因找到了，情况似乎有些不容乐观。”

　　“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才调用星舰周围传感器，发现我们所处的时光甬道中，出现了，黑洞。”

　　“黑洞？我们所处的甬道已经平稳很久了，怎么会出现黑洞？”

　　“具体原因不明，但是已经发现目前黑洞在缓慢吞噬一部分光源，目前情况复杂，认为应该立即返航。”

　　“具体位置坐标拿给我看一下。”

　　MONA将黑洞位置发送至三三控制台，三三确认了距离以及吞噬速度，经过测算，目前除了由于吞噬引起的空间波动，应暂无其余威胁。

　　“MONA，我认为可以继续旅程。”

　　“三三，现距离地球位置太远，已无法获取到指挥中心指令，亦无法寻求支援，你确定要继续路程吗？”

　　三三低头看了看笔记本，又看到前方新的分叉出现，她言语坚定：“我确定。”
　　便再一次按下加速按钮。

　　---

　　由于黑洞的逼近，持续的颠簸不断地将三三拉回如今时间。

　　“三三，黑洞距离已经很近了，申请返航！”MONA已经发出警告。

　　三三看了控制面板的距离，她不甘心，总觉得当她重走完当年那段旅程之后会收获想要的东西，她也可以为当年的自己找到一个答案。
　　亦或者是，珍惜这来之不易再次见到壹壹的机会。

　　“MONA，我想挑战看看，我想找到这段时间甬道的尽头究竟有什么，你会支持我的对吗？就像壹壹也会支持我的对吗？”

　　“我所有参数均由你设定，而你以王壹壹为初始参数，所以，我会支持你。”

　　“那好......”三三话音未落，更猛烈的冲击已至，她换乱中按下加速按钮，向着面前的分叉全速前进。
　　却未看清，前方，分叉处出现了间隙，却不似黑洞那般深不见底，透着隐隐光亮，像是从那间隙发出来的。

　　光，只有这一条路径即使分叉，也笔直通向前路，那怎么会在光的甬道下有光溢出呢？

　　而这一次，三三是被人摇醒的，她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一抹深蓝嵌入眼眶，她向那人看去，那人对着她说：“快醒醒，典礼马上开始了。”

　　---

　　强大的震感将三三拉回，MONA焦急地在唤着：“三三，来不及了，黑洞的距离太近了，持续的加速燃料已所剩无几，我们必须立即返航。”

　　“MONA再给我一些时间，我马上就找到答案了，我和壹壹分别的时间就快要到了，刚才我好像看到了壹壹，是正面看到了壹壹，时间线也不对，我怎么会看到高中的她。”

　　三三解下安全带，在机舱内来回踱步，她不断思考着。
　　“当年看到高中的景象以为是梦境，如今看来我在更高纬度也能看见，那就说明当年不是梦境，是我真的看到了高中的壹壹，而且不是通过思维看见的，是看见了实体，那只能说明......”

　　三三停顿半刻，说心中预测最可怕的推测：“刚才我首次进入到的是间隙，后续光走向正轨。间隙应是黑洞导致的时空紊乱。所以我看到了高中的壹壹，而高中的壹壹还未和我建立联系，所以我可以直面看到她。”

　　“那时空的紊乱，会导致......”
　　三三两行泪倾泻，看着前方光的分叉，她无法言语。

　　“会导致，星舰迷失在时光甬道中。”MONA接上了后半句。

　　“可是，我真的......”

　　三三闭上眼，任由泪水肆意，她按下了加速按钮，在燃料所剩无几的情况下，她再次加速，结局她已然明了，但是她想找到这条时光甬道尽头的答案。

　　持续的颠簸将三三不断拉回，然而每次黑洞愈近，她却又再次加速。
　　燃料已经快触及底线，警报声持续不断，但三三清楚地知道这次进入将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看了看控制台标记黑洞的位置，已有吞噬周遭之势，而她，选择了最快的一次加速。

　　“壹壹，是我，我终于来了......”
　　这是三三，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

　　“你好，王一一，我是王壹壹。”
　　这是三三，睁开眼，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黑洞的覆盖范围已经大到三三可以在驾驶室清晰地看到其中静谧黝黑，深不见底，毫无生机。

　　三三解开安全带，瘫坐在驾驶位，她抚着MONA：“MONA，她离开我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当我再一次看到她，再一次和她分别的时候，还是你在我身边。”

　　“三三，我们应该是，无法返航了。”

　　“是啊，我们，应当是无法返航了。”

　　三三闭上眼，回忆着这88天的重温之旅，她进入到了当年壹壹的世界，和壹壹重新走过这段旅程，她也做到了当初的承诺，找到她。

　　她拿出口袋中已皱皱巴巴的罚抄纸。展开，对着宇宙看去，半页王壹壹，半页王一一。
　　拿出和朋友们的合照，和李懋的合照，将罚抄纸垫在中间，双手将其压在胸前。
　　她闭上眼，等待自己的终结。

　　这宇宙真黑，真孤寂。惟有星舰飘在时光洪流中。光不断向远处延伸，用微弱的，持续不断地光抵挡着黑洞的吞噬。

　　“叮，铃......”

　　是什么声音？三三仔细听着，真空宇宙怎么会有声音？像是风铃碰撞的声音。
　　“是，我，听错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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