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项语等到九点多，赵飞鸿终于通过他的微信。他急忙点进对方朋友圈，仅展示近半年，三条，其中两条是四、五月份转发跟先进封装相关的技术文章，还有一条是两个月前一张钓鱼的照片。
　　“赵部长，您好，打扰您周末休息，我把方案做好了，想麻烦您给看看。”
　　赵飞鸿回复说可以，项语又说三角碑水库水质好，鱼类丰富，环境清幽，适合钓鱼，下午有时间的话去接他。
　　赵飞鸿说上午加班，下午直接去单位接他。
　　项语出去租了辆奥迪A4，把车开去洗车店从里到外洗了一遍，在南滨路转几圈适应。去买了两套钓鱼装备，包括鱼竿、钓椅、钓桶、鱼饵等。鱼竿选了知名品牌的进阶款，他没什么钓鱼经验，装备却可以装有经验。

　　准备好一切，中午卡着时间开车去接赵飞鸿。
　　赵飞鸿说要先回家一趟去取鱼竿，项语说他都准备好了。于是两人驱车前往水库。
　　路上，赵飞鸿翻看一遍打印好的方案，说没问题，让把电子版发给他。
　　赵飞鸿称赞项语工作有效率，方案一晚上就做好了。项语借机表明自己前期从一开始便跟进项目，这次希望能配合好赵部长的工作。
　　赵飞鸿点头，又问项语是哪里人，哪个学校毕业的，在创世杰工作多久等等。项语一一回答，适时反抛回给赵飞鸿。水库距离较远，等到目的地，已聊完一轮，对对方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称呼从赵部长和项经理，到赵哥和项语。
　　下午三点多，正是热的时候，水库的凉亭空无一人，正好不用去租伞。项语把工具包打开，赵飞鸿选了4.5米的鱼竿，他说自己现在用的也是这一款，腰力、弹性都很趁手。剩下一根3.6米的项语用。
　　项语学赵飞鸿的样子挂上饵，右手握紧鱼竿尾部，左手捏住铅坠向后拉，鱼竿弯曲成弓形猛然松手，鱼勾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入预定水域，一层层涟漪退去，水面恢复了平静。
　　项语把鱼竿架在支架上，身体微微前倾坐稳，目前锁定浮漂，呼吸轻缓如潜伏的猎手。
　　考虑赵飞鸿身材略胖，项语选的钓椅也偏大，坐着很舒服。两人中间放着不久前买的冰镇凉茶和西瓜、几本闲书，脚边点着蚊香驱蚊。
　　凉亭旁的岸边树丛上，知了不停叫着，除此之外四周没有其它声音，是个放松休息的好地方。
　　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各自钓上来两三条鱼，有鲫鱼、鲤鱼，个头都不算太小。

　　赵飞鸿说他钓过最大的一条鱼有五斤多，鲶鱼。他不爱吃鱼，老母亲爱吃，他从小八九岁起，就去河里抓鱼带回家。现在老母亲不在了，钓鱼这个爱好保留下来，他说自己脾气暴，钓鱼能静心。
　　项语说自己钓鱼的时候，大脑能放空，什么都不想，现在就是。
　　赵飞鸿说脑子里事儿太多，基本没有停下的时候。
　　项语停止放空，转头看向赵飞鸿，“是不是工作太忙？休息时间太少，今天上午还在加班。”
　　赵飞鸿无奈道：“是呀，明天还得加班，我们这种单位就是这样的，来项目就特别急，加班加点的赶，没项目的时候就闲着。”
　　“你们这两年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吧。”项语笑道。
　　赵飞鸿也笑起来，神态骄傲，“国家航空事业发展次次突破、节节高升，确实忙得很。”
　　项语无比真诚的说：“赵哥，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你又懂技术又会管理，能力又强，我看杨主任比你大几岁吧？还在你手下做事。你是怎么一步步从技术员做到部长的？”

　　赵飞鸿靠坐着，眼睛看着远处，“这就说来话长了。”
　　“说说。”
　　赵飞鸿开始忆往昔，大学毕业分配到单位，从车间生产工人干起，到组长、主任，八年前公司组建微电子封装生产线，他平调过来做车间主任，当时没有经验，生产上遇到各种问题，他带着人没日没夜的解决。因为所有的设备，国内没有厂家，一律都是采购进口的。进口设备是能满足生产要求，然而设备一旦出现故障，售后是个大问题。
　　最开始那几年，很多进口设备，在国内没有售后服务，都是代理商去国外参加培训，回来做售后服务。一些小问题倒是能解决，一遇到大问题、特殊问题根本没办法处理。国外厂家不派原厂技术来，只有代理商的技术去给厂家反馈、学习，这个过程无比漫长。生产很急，根本等不起。他们集团里兄弟单位之间，往往要互相借设备应急，还要顾忌生产信息保密，十分麻烦。
　　近三四年，一些代理商培养的技术慢慢成熟起来，才好一些。
　　在这个过程中，赵飞鸿解决了不少问题，先升了工艺副部长，再升部长，专业负责产线规划和技术。

　　“赵哥，你工作有二十年了？”
　　“二十一年。”
　　项语点头，“比我多十一年，是大前辈。”
　　赵飞鸿只笑不语。
　　项语拿起凉茶喝了两口，已经是温的。他挑了本手边的书，随便翻起来。
　　“我最近看这本《万历首辅张居正》，说张居正有三位贵人，挺有意思。”
　　赵飞鸿嗯了一声，“荆州知府李士翱为他改名叫张居正、湖广巡抚顾璘不让他太早成名中解元，让他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内阁重臣徐阶在内阁重臣的政斗中，保护他，让他独善其身，最后才能成为一代首辅，是吧。”
　　项语先前看赵飞鸿对他带来的书一眼不瞧，还以为他对历史不感兴趣，没想到人家是张口就来，倒背如流。

　　项语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笑问：“赵哥，你遇到过贵人吗？”
　　赵飞鸿反问：“你遇到过吗？”
　　“我现在的领导就是。她帮了我不少，很多项目都是她帮我谈下来。”
　　“话得分两头说，一个人单打独斗走不远，可如果你是扶不起的阿斗，贵人凭什么帮你，怎么帮你。”赵飞鸿不再继续说下去。
　　还真是典型的黄色性格，非常强的个人主义。放错钩子了，项语略一思考，决定直奔主题。
　　“我有预感，赵哥你会是我事业上的另一位贵人。”
　　赵飞鸿不动声色，“说说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帮。”
　　项语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紧张起来，他调整了两息呼吸，缓缓道来，“我能理解有一个外行领导还非要瞎指挥的苦恼，这对内行的人来说有多愤怒。更过分的是，下属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听话。咱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怎么能忍得了。赵哥，我能帮你。”
　　赵飞鸿面有愠色，他哼笑一声，“你？怎么帮？”
　　“你看了方案，没提出问题，说明设备的技术方面完全满足要求，我可以保证，我写进方案的参数，都是真实可验证的，可以到我们公司打样试机，也可以到其它单位去调研，创世杰的设备没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你说的售后，赵哥你很清楚进口设备的痛点在售后上，领导们一拍脑门儿就要买进口的，但是你清楚，到实际使用的时候，要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可是咱们部门，承担生产压力是赵哥你。领导，呵，到时候肯定会完美隐身，推卸责任。”

　　看赵飞鸿有所缓和，项语继续说：“我们公司的研发、生产、售后都在国内，西南地区配有专业的售后服务团队，可以做到两小时内电话回应，24小时内到现场，重庆的话可以做到12小时内到现场。一直以来，对于新研发设备，我们一般会选有需求的客户，免费试机一到两年，直到设备稳定性等各方面都达标，才会正式推向市场。跟一些国外品牌完全是相反的做法，他们会直接卖给客户设备，第一代机器简直没法用，天天出故障，完全是在拿国内客户做试验，我们公司很不赞成这种做法。”
　　赵飞鸿点头，“这个我也听说过，那个793厂的AOI不就是这个情况，原来是这么个情况，以前我们没的选，国内没发展技术，没有合适的厂家，遇到很多问题，吃了很多亏。现在国内有可以用的设备，我个人倾向用国产设备，之前去兄弟单位调研过，效果不错。”
　　项语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这次的扩建产能项目，对赵哥你是一个很重要的生产任务，对我是一个很重要的业绩，我一定会全力配合你。如果能合作，你确实就是我的贵人。”

　　赵飞鸿没接话，他又翻看方案，“你这个价格……你既然是国产，还少了进口的运费，没便宜多少，你给我说个实在价吧。”
　　“赵哥你是想走低价还是？”
　　“不是，实事求是，我的预算是进口设备的预算，你国产设备凭什么和进口一个价，价格要合理。”
　　项语笑说：“从这个角度是不好说，国产技术和进口技术差不多，某些参数还优于进口技术，我们参与的所有项目，都没报过低价，这个价格就是正常的价格。您要说实在价的话，大概能下浮1%到2%的样子。”
　　赵飞鸿不语。
　　项语猜他有两层意思，一是问如果合作，他能拿到多少，二是问这个项目如果操作的话，从哪里能控标。
　　“赵哥，现在不确定都有哪几家来参与，我是这么想的，你给指导一下。如果能控制参与的供应商，这是最好，我们同行里有几家爱报低价，一打价格战，其它的方面都没法保证。如果实在不能控标，价格我可以保证，不管最终报价多少，这中间都会留出1%，是我对你的感谢。”
　　其实公司给的空间是2%的商务费，现在项语不确定赵飞鸿的实际能量究竟有多大，是否还有其它关键人，所以肯定有所保留。

　　赵飞鸿一摆手表示其它都是次要，重要的是买到合适的设备。
　　“控标怎么控？”
　　项语边想边说：“常规操作，可以限制产地，比如只让国产参与。可以在招标文件上做文章，比如技术参数，有几个核心参数可以把控，贴装精度正负五微米，这一项就能排除大部分厂家，只有美瑞和创世杰满足，而且这个精度的价格，创世杰绝对有优势。再加一项要求：在中标后，需通过打样验证，中标才能生效，否则废标。这样，一开始看到招标文件不满足要求，就不敢硬来乱投标。其实最有效的是在招标前暗示那些厂家，你们已经内定，让他们不要来参与。赵哥你看，你看咱们能从哪里入手？”
　　赵飞鸿摇头，说到底要控标，得对项目有绝对话语权，他感到有些难办，“招标文件先写写看，能不能通过不好说。这个项目的情况你应该摸清楚了，赵副总倾向于美瑞，我坚决不选进口设备，国产的恒阳、华思我了解过，他们两家只有贴片机，没有点胶机，要搭配其它品牌一起投，不是首选。你们公司这边，尽快安排打样考察。”
　　项语说没问题，下周就可以安排。

　　“哦对了，咱们这次是用技改资金？”
　　赵飞鸿说是。
　　“那技改部在这个项目起的作用是？”
　　“到时候他们部门负责组织招标、评标。”
　　项语点头，“只是组织？参与决策吗？”
　　赵飞鸿说：“这个你不用管，要决策也轮不到技改部，大不了最后闹到老大那里。”
　　“王总？”项语有些吃惊，王文栋，总经理。
　　“嗯。”
　　项语心中暗喜，果然，赵飞鸿打定主意要越过赵副总，这个王文栋是他的贵人吗，如果是，那可就太好了。他在心里悄然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水面浮漂猛然抖动，有鱼上钓了。
　　又过了个把小时，两人各自钓上来十来条鱼，收获颇丰，满载而归。项语提议晚上一起吃个便饭，赵飞鸿说改天，于是项语把他送到家，两人分别。
　　项语先把东西送回家，他只租一天车，考虑到明天上午不用车所以直接去还车，然后折返回家。
　　七八条鲫鱼、四条大鲤鱼、五六条小鲶鱼，都还活着，项语没杀过鱼，有些难办。在网上找了个教学视频，来回看了几遍，提桶往对门去。
　　在过道隐约听见有人在唱戏，他停下来听，又没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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