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星星

　　人们对夏天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热烈，张牙舞爪，热如火炉。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期末考刚结束，气温已经有了把整座城燃烧殆尽的趋势。
　　辜莫卿穿着白色棉质短袖，站在四班教室外的阳台上等陆巳云。
　　这学期结束，暑假期间陆巳云有兼职，所以补课计划也跟着取消。

　　辜莫卿提议考完试两个人一起去吃顿饭。
　　原因无他，是为了庆祝。
　　毕竟放了假就不像在学校里那样天天见了，至少得有个仪式感为他们这莫名其妙签订又莫名其妙解除了雇佣关系，但又非常和谐愉快地在一起度过了一整学期而干一杯。

　　酒就算了，陆巳云不让她碰。索性就又去“东道主”吃火锅，饮料苏阿姨还会免费送。
　　最重要的是她考试前就馋这一口很久了。

　　无遮挡的马路上，烈日焦灼，空气也被榨干水分，闷热难当。
　　从学校出来走了好一段路才躲进枝叶茂密的树荫下，辜莫卿掏出纸巾擦去额角的汗，已经开始后悔因为今天太高兴临时起意要步行过去的决定。
　　热气不断涌上，裹挟着行人汗流浃背。

　　树荫下站了两分钟，辜莫卿心虚地抬头看陆巳云，试探性开口：“要不……”
　　“我出校门就说打车了。”他打断。
　　接着说：“是你说一定要走路过去。”
　　没有嘲讽，陆巳云用平静的口吻叙述事实。

　　辜莫卿咬牙。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考完期末考太兴奋了才会在五分钟前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真走不了了，太热了，人都要晒化了。”辜莫卿赖着不动，试图说服陆巳云。
　　相处这么久，他发现辜莫卿还真挺好懂的。
　　她这人性子就这样，兴致来了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能干的起劲。但不能太累太麻烦，她会觉得折腾自己，然后就不乐意了。
　　天生就是不吃苦的命。
　　“行，等着。”他说罢，拿出手机。
　　放学时段，校门口好打车。但这到中间不两头的地就说不准了，还是打网约车快点，免得让公主久等。

　　可乐倒进冰杯里，气泡瞬间争先恐后而上，和红汤锅底一样咕噜咕噜地冒泡。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和往常不太一样，放不了两个月那么久，最多一个半月，要比其他年级提前返校上课。
　　辜莫卿吃不了多少就饱了，想到这事便顺势放下筷子问他：“你暑假的兼职要做到什么时候啊？”
　　“一个月吧，这个假期没太多时间。”

　　“对了。”他放下筷子，“下学期不能给你补课了。我建议你还是找个专业的家教，我这个半吊子，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是算了。”
　　这学期是因为他有时间，而且学业上也还没到忙不过来的地步。但马上高三了就不一样了，他自己先不说，辜莫卿要真想学还是得找个真家教，不然也是耽误她。
　　辜莫卿没什么意见，点了下头。

　　两个人吃的差不多了，她准备去结账的时候发现陆巳云已经结过了。
　　从“东道主”走出来，辜莫卿还碎碎念：“记我妈妈账上打折呢！”
　　她本来也不缺这点钱的，大概是还想着给他省钱。
　　陆巳云被逗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顶：“好了，我不是还赚了不少家教费吗，饭还是请得起的。”

　　晚上七点半，外面的天还是亮的，时间还早。
　　辜莫卿不想这么早回去，问陆巳云有没有地方打发时间。
　　他看了眼江逸凡发来的游戏邀约，无声息掉屏幕，转而对她说：“去我家吧。上次文艺节的表演光盘江逸凡弄了一份给我，你应该想看看吧。”
　　每次校园晚会学校都会请专业的摄影来记录每个节目，保存留盘。一般都是交给学校专门负责的老师保管，学生们很难搞到的，也不知道江逸凡是使了什么手段。
　　辜莫卿兴致勃勃，“好啊，之前只是在网上看到了一些片段，我还没完整地看过我们的演出呢。”

　　因为放暑假，心情难免都会比较雀跃，以至于两个人都到楼下了，陆巳云才发现自己连大院的钥匙都没带。
　　傍晚的风和辜莫卿幽怨的眼神一起扫过来。
　　他喉结滚动，“真忘了。”
　　“不是可以从拐角那家酒吧穿过去吗？”她问。
　　这个点，酒吧估计还不像传说中那样半夜牛鬼蛇神齐聚。

　　陆巳云垂眸，眼神落到她身上。
　　只是穿过去，其实也没什么。
　　但看她的样子，应该都没去过酒吧。
　　“你确定？”他问。
　　辜莫卿点头。
　　“行吧。”

　　陆巳云转头往街头走，顺势牵上辜莫卿的手。
　　她愣住，随后刚想开口，却被看向她的人打断。
　　陆巳云一本正经：“等会儿跟紧我，别撒手。”

　　很快辜莫卿就知道为什么了。

　　厚重的门一打开，一关上，便和外面隔绝开来。
　　明明天色还没暗下来，这酒吧里面却黑漆漆一片。直到往里走，五彩变换的聚光灯一一扫过，才终于看清点东西。
　　这个点酒吧里还没到嗨的时候，但依旧坐了不少人。

　　劲爆的DJ曲在耳边炸开，辜莫卿单手捂住耳朵，说话的音量都有所提高：“好吵啊！”
　　陆巳云俯身贴在她耳边：“所以不是很想带你走这条路。”
　　但是没带钥匙，就没办法从正门进去。

　　他紧握着她的手，快步往吧台边上的小门走。
　　路过中间的一卡座，辜莫卿一扫眼，顿了下脚步。
　　陆巳云低头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随后反带着他加快脚步从小门走。

　　酒吧里音乐声炸耳，光线暗到连走出两步都看不清人脸。蓝紫射线一晃而过，罗宋红坐在黑暗里，边上油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亲昵地拉过她的肩膀，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
　　“在看什么呢宝儿？”
　　她摇头笑笑：“没什么。”

　　酒杯里的液体摇晃，她皱眉一饮而尽，对着身旁的男人笑了一下。
　　旁边不着调的对话又继续，罗宋红的目光重新落到吧台旁边已经关上的小门上。杯子里又被倒上酒，这次她的眼神也没挪一下，抬起杯子就往喉咙里灌。
　　放下杯子时，眼睛里有东西闪烁。

　　她觉得这世界好不公平，有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任何东西。
　　身边出现的人也让人羡慕。
　　为什么唯有她，唯有她一个人，连过得好一点都这么费劲。

　　坐在身边的男人又凑过来，在一众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咬上她的耳朵，罗宋红被惊得一抖。
　　男人不在意，语气轻佻：“今晚还要送你回家吗？”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同桌离得近的人听了瞬间捧腹大笑。

　　罗宋红努力扯起嘴角，贴着他的耳朵柔声说：“哥，我还有三个月才成年呢。”
　　闻言，男人也没多说什么，露出黄牙向她凑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话里带着不怀好意：“没事，都忍这么久了，哥还不能多等你一会儿吗。”

　　夏天的天气，反复无常。白天的时候晴空万里，骄阳难耐，到了晚上，一场夏雨急匆匆地落下来，把路上的行人浇个措手不及。
　　辜莫卿窝在陆巳云家的沙发上，把上次文艺节他们表演的舞台剧看完，又快进到前面看了别的组的节目。
　　等想到要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了，窗外淅淅沥沥的动静传进屋里，这才发觉下雨了。

　　时间不早了，陆巳云依旧坚持要把她送到家门口。
　　等下了楼，见陆巳云往停机车的楼梯下面走，她一脸兴奋地跟上：“你终于要骑它来送我了！”
　　他轻嗤一声：“某些人不早就想坐了。”
　　“期待已久。”她毫不掩饰。
　　还好今晚雨势不大，不然也不能骑这个送她回家。

　　机车的轰鸣声在黑夜里骤然响起，似有划破漫漫长夜的冲劲，连雨声和风声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熟悉每个路口，却还是把速度放得很慢，确保能安全地把她送回家。
　　路上，辜莫卿紧紧抱着他的腰。
　　雨里的空气带着凉意，钻进她的鼻腔，但内心的雀跃与燥热却迟迟盘踞不下。

　　驰过一辆黑色小轿车，副驾驶座上打扮得过于成熟的少女恰好抬眼看见他们一闪而过。
　　名为嫉妒的恶意在心底无声滋养，像是森林深处的毒蛇，吐着信子蓄势待发。

　　等绿灯的间隙，驾驶座上满口黄牙的男人伸手摸上她的大腿，有意无意地摩挲两下。
　　她不反抗，脸上堆着笑，带着有意无意的讨好，声音细柔：“王哥，之前你说要给我涨生活费的事还作数吗？”
　　“作数啊，当然作数。你说什么哥没满足你啊，这几个月前不还给你买了最新款的手机？”
　　“唉，提到这事就烦。咱们去酒吧也不知道被哪个多事的拍到了，害我在学校里闹笑话呢。”

　　男人的手越往上，话语轻浮：“跟我在一起算什么笑话。再说了，我不是配合你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了吗？”
　　她无声按住，转而改为握着他的手，似是撒娇：“我不是那个意思嘛。”

　　绿灯亮起，黑色轿车行驶在雨夜里。
　　恶意被浇灌，悄无声息地钻出来。
　　“哥，要是有人让我觉得很碍眼，你会不会帮我收拾她啊？”
　　“那肯定啊，谁要欺负我的宝贝，我就让她先进医院躺个十天半月。”
　　王福是早些年就是混社会发家的，在松城这小地方也算说得上话。
　　这点，也是罗宋红找上他的原因。

　　后半段路程，雨势变大。
　　所幸这一场大雨里没有意外发生。可有些东西，早在阴湿黑暗的角落酝酿起来，为未来做好了铺垫。
　　这一场雨，终归洗不掉人心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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