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校园]

　　孟渟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周净植。
　　其实仔细一看，他还是和周烨长得很像的，虽然眉眼有点差别，但这鼻子，尤其是垂下眼来这下半张侧脸的轮廓，都能看出点周烨的影子。

　　但孟渟看周净植的第二眼，眼前紧接着莫名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来。她虽然只见过周净植他爸一面，当时是她拿钥匙要开门时，正好遇上对方从屋里谈完话出来，就在这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和人打了个照面。
　　那时候里面的周烨听到动静也走上前来，两个人就这么同时站在她的面前，虽是一男一女，但眉眼像极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只不过男人身上的气度要温雅许多，要真论这气质和给人的感觉，比起他父亲，他还是和周烨更像一点。

　　周净植注意到了：“怎么了。”
　　孟渟回过神来：“哦，没事。”

　　这眼睛也不像他爸，孟渟心说。

　　那应该是像他妈妈吧。
　　那天她从别人生日会回来在周烨家楼下撞见他，当时她心烦意乱的，分不了神去注意他又是什么状态。但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好像他那时候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平常就冷着张脸，也很少主动说话，但是真正熟悉他的他们都知道他冷淡归冷淡，并非像别人误解的心情不好，或者又将他神话成看淡世事无欲无求的神人，其实都只不过是他不轻易将情绪表露在脸上而已。如果他真的心情不好，虽然这脸上也还是没什么表现，但他们几个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他当下很不爽。

　　那当时他既然自己都不爽了，倒还能腾出心思来问她又是为什么心情不好？
　　孟渟其实能感觉出来周净植和他家里关系好像也没那么融洽，和其他人她不清楚，但和他父亲应该存在着很深的矛盾。
　　最开始她隐约察觉到这些，是很早以前他们带学校里那只患了先天性白内障的黑猫去看病的那一次，她从诊室出去找他，然后看见他在医院的公共电话亭里打电话。

　　她当时看他，就像看到和孟岚说话时抵触但已经麻木了的自己。那一刻像照镜子似的，连她自己都有点恍惚。虽然不知道他电话对面是谁，但她知道这一通电话一定是他没办法妥协了。

　　再后来关于他家里的事，她总是会下意识留心。但其实陈昊年、鹿子霭和李思乔他们三人作为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虽然平日里打闹玩笑都口无遮拦的，但却从来不会当着她的面提及周净植家里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是也不了解，还只是心照不宣缄口不言。
　　而这个想法直到在她从别人的生日会回来遇见他父亲那天，听到周烨和对方说的那句：“免得你俩撞上，叫那孩子恨我。”得到了证实。
　　也是，原来可以当个好好的走读生，为什么要放着家里不住，平白无故搬出来住在这学校的宿舍里，听起来倒像个脑子进水了的决定。

　　所以她在楼下撞见对方的时候，他应该刚才意外和他爸见了算不上愉快的一面。他生硬丢下一句先走了，冷着脸就从周烨家里出来，人坐电梯下楼，还不爽没几分钟，结果眼前电梯门一开，就遇上了看着比他还要不爽的她。

　　“你没觉得重海这城市的名字很怪吗。”

　　“嗯？”

　　孟渟收回目光，气定神闲往前走：“名字里虽然叫海，”她缓慢说道，“但和海没有任何关系。”

　　周净植脚步一顿，随后低头闷笑了一声。他慢条斯理迈着长腿，步子不紧不慢的，就这么跟在她身后走：“我以为只有我这么想。”

　　他很小的时候还真想过这问题，为什么这么一个没有海的直辖市，人们却要给它取名叫重海。问当时已经上了小学的易予成，对方则是漫不经心忽悠他说：哦，重海之前是有海的，在你出生那一年被精卫填掉了。
　　那时候他还真信了。以前小时候他经常沉默着闷头跟在易予成屁股后面，对方去哪里，他也去哪里，对他随口忽悠的话都深信不疑。

　　易予成比他们大上三四岁，很少会和他们玩，觉得他们都是小孩子，没拿正眼看过他们。他自己有一群同龄的玩得好的兄弟，比如李思乔她哥李乔嵊。
　　但偏又那时候他只依赖易予成一个人，连对方出门找自己死党玩，他都要闷头在人屁股后面跟着，等对方真将他拉进对话里，他又一言不发。
　　易予成低头看着他，每回都头疼得要死，但又拿他没办法，旁边他那群好兄弟只一个劲笑他：你这邻居家的弟弟怎么比小鹿还要黏你啊？

　　“但我还是更喜欢有海的城市。”

　　“那怎么突然想来这里了。”

　　像是猜到了他会这么问，孟渟轻描淡写地耸了一下肩：“我想来验证一个想法。”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其实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走到这里。”

　　江边这夏天的风有些大，将她头发都吹乱了，但她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当她就这样迎着闷热又潮湿的晚风，转过头来弯着唇角的弧度凝望他的时候，他也能很清楚看见对面这双温莹但坚定的眼睛。

　　她愉快地笑了起来。
　　“好在这结果没让我失望。”

　　眼前的周净植眸光动了动，盯着孟渟的笑容看了几秒，然后又将视线转了回去，轻嗯了一声。现在她说这些话不用再在后面加一句真心的来证明，他也能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看来这一趟没白来。”

　　“虽然后面出了这么一点儿恶心的小插曲，”孟渟接过对方的话，不以为意点了一两下头，表示认可他说的这话，“但是不影响。”
　　周净植微微一笑。
　　孟渟说完这句话，看见对方这一笑，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过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过来：“哦，你问我来重海啊。我还以为你问今天这卡丁车有没有白来呢。”
　　“都有。”他说。

　　“自由和快乐。”
　　“嗯？”
　　“感受到这两者就好了。”

　　“啊。”孟渟总算反应过来，她笑了一下，“原来我当时说的话，你听见了啊。”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里下意识将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嗯，自由和快乐。”

　　这两个词不过是她当时在他们从宠物医院回来的路上随口说的。她知道他当下为了支付黑猫先天性白内障高昂的治疗费用，和家里借了钱，虽然他没将这些事和她说，但她能猜出来。所以她才在车上问了他那么一句：治好它的眼睛，你要将它带回家吗。
　　言外之意是，花这么多钱在它身上，值得吗。花这么多钱在它身上，总该从它身上索取什么价值吧。

　　但他说：“它是只自由的猫。比起将它圈养在窒息的环境里，它更想要的是自由和快乐。”
　　那时候整辆出租车里放着新闻广播，司机无意将音量旋到最高点，说话的时候他们还要稍微抬高点音量，稍微听得不那么仔细，都会听不见对方又说了什么话。
　　当时她面无表情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几乎是自语的一句，自由和快乐都是有代价的。

　　如果不是他现在再一次提起，连她自己都快要将说过的这句话忘记了。

　　孟渟先是有点吃惊和意外，吃惊她当时居然会这么轻易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但更意外的是，这个外人居然能将自己那时候随口说的一句话记到现在。
　　很快下一秒她收起吃惊和意外，立刻装模作样又抱起臂来：“怎么？”她扬起漂亮的眉，唇角扬起一道极浅的弧度，“你想把当我那只黑猫养吗。”

　　“……”
　　对方沉默了两秒，忽然低头笑了。

　　“笑什么？”
　　莫名其妙。

　　“想养就可以养吗。”

　　孟渟学着对方也微微一笑：“养是没问题，就是我这只猫比较娇气，”她抬着头往前又走了两步，转过身来朝对方得意轻挑下眉，“对饲养我的人要求比较高。”

　　“比如说……”周净植抄着兜慢条斯理跟在后面，配合着她故作沉思状，微点了一下头，眼底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要有文化？”

　　“……”

　　孟渟噎了一下。她知道他是故意call back自己刚才对峙那端哥的话，朝人一点头，嗯哼了一声：“这别的猫有的，我必须要有。别的猫没有的，我也得要有。”

　　“你确定你是只猫吗。”
　　“怎么？”
　　“我还以为我要养的是一头狮子。”

　　孟渟停住脚步：“为什么？”

　　周净植漫不经心绕过她，迈着长腿继续往前走，飘过来了一句：“猫不会大开口，但狮子会。”
　　孟渟：“……”
　　好冷的笑话啊。

　　“狮子也挺好的。”他说。

　　江边的风一声比一声还要紧，抛出去的话语还没到达到对面，就被卷进了这风里，现在好像连离得近的人也开始听不见对方说话了。

　　孟渟将手机掏了出来：“能重新说一遍吗。”她将手机后置摄像头对准周净植，“你这样子我录下来，给其他同学打假一下。”
　　“打假什么？”
　　“你这高岭之花的标签诈骗啊。”

　　周净植淡定看着眼前就没差怼在他脸上拍的镜头：“这里风大，你录进去，他们也听不清我说了什么。”
　　孟渟啧了一声，就像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似的：“没事，我会给你配字幕的。就算真听不清，那就当发点福利送给他们好了，正好涨点人缘。”
　　“……”
　　“这东西还能两用的吗。”

　　她微微一笑：“其实还有第三用。”
　　拿来当个日后的把柄也不错。
　　看穿了对方心思的周净植：“……”

　　他其实是极抗拒镜头的，但是看对方一副你不说我就一直将手机这么举着的样子，周净植无奈拿她没办法：“从哪句开始。‘可以养吗’这一句吗？”

　　孟渟皱眉。
　　他绝对是故意的。

　　“导演的通告费要另算的。”
　　还想叫她给他搭戏？
　　想得挺美。

　　他却淡道：“演独角戏没意思。”

　　神金。
　　孟渟不为所动：“快点。”

　　“你逢人就讲这种冷笑话吗？”她换了个手，继续举着手机，调了一下拍摄角度，“也不怕会吓到别人啊。”
　　“你也会被吓到吗。”
　　“我是被你无语到了。”

　　这玩笑归玩笑，周净植逐渐收起了笑意，抬起眼来，看向镜头后面的她，又淡淡将目光移了开，才缓慢吐出了一句话：“也就和熟悉的朋友这么说吧。”

　　周净植一向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分得很清楚。周烨和易予成被他归为一类，陈昊年、鹿子霭和李思乔则是被他归为另一类，再在这一类上面才勉强又加了个半路出现的贺陵原。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也全被他划出了这两类。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孟渟听懂了。她从镜头里抬起头来，一笑：“我现在也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了吗？难道不应该过几年再跟我说这句话，才会显得比较真诚一点吧。”

　　这时，
　　“漂亮姐姐——”

　　孟渟听见身下传来个极轻的声音，有人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她低下头去，注意到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张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扬着脑袋正好奇看着她。

　　“你在拍什么呢？”

　　孟渟看见人微愣，随后下意识抬头朝周净植看了过去，很快反应过来她低下头又提起微笑，不动声色将手上录制的视频掐了，朝小女孩温和一笑。

　　周净植走上前来，然后在小女孩身旁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一笑，连声音都比说话温柔了许多：“她在帮我拍照。”

　　小女孩拧紧着眉，直盯着看眼前这张陌生但帅气的面容，紧接着伸出手来一把抱住了周净植的脖子，奶声奶气说道：“我也想跟哥哥拍照！”
　　周净植：？
　　他显然没想到眼前小女孩会这么说。孟渟闻言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周净植，你竟然连这么小的小女孩都不放过。”

　　让他吃瘪的事她喜闻乐见。孟渟也蹲下身来，拿食指一刮小女孩的鼻子，温柔一笑，这笑还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姐姐给你们拍。”
　　看说要拍照的小女孩这时却将头摇成拨浪鼓：“但是，哥哥还没有说同意呢。”
　　孟渟心说，你这孩子还挺讲原则的：“没事，他不会不同意的。”

　　她转过头来，还奇怪周净植这会儿怎么都不说话了，这时才注意到对方要被这小女孩抱得快断气了：“……你先把手放下来。”

　　孟渟给他们合影拍了张照片。

　　没想到这自来熟的小女孩还没就罢，指着孟渟甜甜说：“我要和漂亮姐姐也拍一张！”
　　孟渟笑：“好啊。”
　　她将手机递给周净植：“她怎么不叫你帅气哥哥。是因为你不够帅吗？”
　　周净植：“……”
　　你觉得帅气哥哥这名字好听吗。

　　“漂亮姐姐，你们是同学吗？”孟渟走过去，身旁小女孩忽然拉了一下她的衣角，悄摸摸问了这么一句。
　　孟渟也悄摸摸问了回去：“对啊，怎么啦。”
　　小女孩星星眼：“姐姐你这位同学好帅呀！”
　　孟渟：“……”

　　她若无其事朝这小女孩微微一笑：“你当着这位哥哥的面，可不能说这句话哦。”
　　小女孩疑惑：“为什么？难道哥哥不喜欢别人夸他帅吗？”
　　“对啊，姐姐这位同学性格有点奇怪，你夸他帅，他会生气，他还是比较喜欢别人夸他，嗯，像一头狮子。”
　　“狮子？”

　　“对啊，狮子，呃，狮子多好啊。”
　　狮子好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勇猛、自信，强大？但这些词她实在说不出口。
　　“为什么只夸他帅呢，难道姐姐不漂亮吗？”

　　“漂亮啊！”小女孩脱口而出，“所以你们俩很配啊！”
　　孟渟：“……”
　　这话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这孩子的父母呢？”周净植走上前来，将拍完照的手机递给了孟渟。他环顾了眼周围，没看见这附近孩子身边有照看的监护人的身影。
　　孟渟于是低下身来，问眼前的小女孩道：“对呀，你妈妈呢？你妈妈不在你身边吗？那我们又要怎么把刚才的照片给你呢？”
　　小女孩老实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看见了姐姐和哥哥。”她没看见父母却是一脸不见着急的样子，倒反过来心大地安慰起孟渟来，“没事，姐姐。我经常来这里，很熟的。”
　　孟渟：“……”

　　她接过手机，也环视了一圈，顿觉得有点棘手起来了，她虽然极讨厌麻烦，但毕竟又不可能真将这孩子丢在这里不管了，便叹了口气：“难道要报警吗？”
　　孟渟回过头来，这句话原来是要问他周净植，但却看身后人去楼空。她一愣，抬起头来，才发现对方已经领着人小女孩去旁边卖糖葫芦的摊子那边，老板弯腰正笑眯眯递给小女孩一串冰糖葫芦。

　　老板说：“这孩子父母啊？领她来的好像是她外婆吧。我刚看见她了来着，好像就在这附近吧。”
　　周净植注意到她走过来：“要吃吗？”
　　孟渟白了他一眼说不用了，刚才回过头来没看见他们俩人影，差点没吓到她。

　　她懒得和他多说，低下头来看小女孩，瞧见她吃个冰糖葫芦都能那么开心，这笑起来脸上还有一个酒窝，让她忽然想起一样有酒窝的鹿子霭。

　　“是你外婆领你回家的吗？”她问。
　　小女孩重重点了点头说：“对呀！我每天去吴老师家里学小提琴，都是外婆接我回家的！”
　　孟渟听到小提琴这词一愣。

　　但旁边毫不知情的老板闻言哈哈一笑，夸了她一句人小鬼大：“这么小的孩子就学小提琴啦？”
　　小女孩却认真起一张脸：“班上好多同学拉得都比我好，我要更努力一点，像吴老师说的，超越他们！”
　　老板笑得更开心了：“好，好！”

　　周净植注意到了孟渟脸色有点不对劲。

　　“你以前学小提琴，”
　　他一如既往很平静看着她。
　　“也是要这么努力，想要超越别人吗。”

　　江风原来就大，他用几乎只有他们俩能听得见的声音这么说，这次他的话没有被卷进风里，而是很听话地将这两行话清楚传送到了她的面前。

　　孟渟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她哦了一声，轻描淡写收起了神色，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我是他们想超越的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