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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恨
“果然是你动的手脚！”
口中呼出的寒气雾蒙蒙一片，寒风萧瑟，林间竹影沙沙作响。谢之栩的身影一步步逼近，温衔玉半弓着身子缓慢地向后退去。
脚步声停在面前，头顶的伞遮住连绵的雨丝，温衔玉的身体抖得厉害，稀薄的空气在胸口流窜，散乱的头发遮住狼狈的面容，直至面前那人的声音响起，才艰难地抬起那张满是愤恨的脸。
“没错，是我动的手脚。”面前的声音果决到没有丝毫扭转的余地，就着她微屈的身子半俯下身，同她对望，“是我让人在你的药里动手，是我害你参加不了比试……”
“……为什么？”
谢之栩话未说完，温衔玉冷不防地开口，剔透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声音微微发抖。
“为什么这么做？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痛苦的喊声顺着雨水一同浇下，彼此的呼吸交织可闻，谢之栩镇定的面容仿佛被喑哑的声音撕裂开缝隙，眼中的惶恐一闪而过。
“什么为什么？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咱们俩打过赌的，你忘了？”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谢之栩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你赢了，对我毫无益处，我当然要想尽办法拦住你，可惜你这人疑心太重了……”
“所以……所以你假意去山下找我，假意帮我隐瞒受伤之事，假意帮我寻医治病，就为了让我放下戒心，对吗？”
温衔玉的声音抖得太明显，像绷紧的弦，勒得他喘不上气来，喉结滚了又滚，那已经准备好的回答却像棉絮一般堵在嗓中，张了张嘴，只能艰难地吐出麻木苦涩的音调。
“……对！”
声落，周遭的雨犹如勒紧的束网，他直视她的目光闪避了一瞬，下一刻，忽觉面前身影一晃，温衔玉羸弱的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扑了上来，素白无力的手紧紧攥着他的领口，另一只手像是紧握着什么一般，拼命向他刺来，被他的一只手死死握住。
“你做什么！”谢之栩下意识低喝出声，余光下意识向温衔玉被钳制的手上看去，只见那紧攥的手不住发抖，血水沿着指缝向下淌。
“你手怎么了？”谢之栩蹙眉道，却见温衔玉咬牙将手中的东西握地更紧，迫使自己更用力地向前刺去。
“我问你手怎么了！”
又是一声低喝，温衔玉被钳在半空的手被强制地牵扯向前，虚弱的身体不断挣扎着，含恨的眼神不加掩饰地向上看去，布满雨水的脸上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谢之栩仿佛被这目光盯着颤了心神，眼中再无半分耐心，抬手便将面前紧攥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混蛋！你放手！你放开我！”
断断续续的怒骂声在耳边不断回响，掌心被摊开的一刹那，指缝的血瞬间翻涌而出，模糊的血肉里卷着残余的细小碎片，掌心血痕交错，尖锐的瓷角完整地躺在翻烂的掌纹里，笔直地对着他。
疯了！她是疯了才会这样伤害她自己！
谢之栩只觉得喉中干涩得紧，眉心一跳一跳地疼得慌，温衔玉被钳着的手还在不断挣扎，脑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仿佛彻底崩断，谢之栩猛地抬手，将面前的瓷片掀落在地。
“你是疯了！”
“你才是疯了！”
她的声音喑哑干涩，像棉絮一样软弱无力，却又好像裹挟着刀锋，将她的身体与灵魂一刀一刀地划烂。
“谢之栩！你是最清楚我为了今天付出过什么的人！你最清楚！我以为你至少……至少不会烂到这种地步！”
温衔玉凄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瘦弱无力的身体好似不知疲倦地挣扎着，那双满是血迹的手硬生生抓着他的衣领，一遍一遍，不停地诘问。
她痛苦的喧嚣仿佛是密密麻麻的针，无孔不入地扎进他的每一寸肌肤，让他呼吸困难，几近窒息。他分明已经做了万全之策，为什么还会出现意外，为什么兜兜转转，她还是在走向原本的剧情！
“是……我就是烂透了！我就是恶心透顶！我就是要百般阻挠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去！”压抑的质问声响起，连谢之栩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问谁。
朦朦水汽弥漫在咫尺相望的眼中，她望向他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我凭什么不去？论天赋、论能力，我当属同辈第一，论见识，我亦不输他们在座任何一人，如此，我为何不将他们踩在脚下！”
“可你去了会输！输得一败涂地！”
“你胡说！”温衔玉拼命挣脱着谢之栩束缚自己的双手，力竭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不会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夜以继日、我不眠不休地练，我不可能会输，为了赢，我可以、我可以付出一切！”
“付出一切又怎样！”谢之栩攥着温衔玉的手愈发用力，“如果、如果命中注定你一定会输呢！”
“如果，命运就是让你输！你当如何？”
“那就同它斗！”她毫不犹豫地嘶吼出声，满是雨水的脸倔强地扬起，幽暗的眼光冷冷落在他身上，一字一句，振聋发聩，“斗到它奈何不了我！斗到它向我认输！”
淅淅沥沥的雨仿佛浇灭了一切喧嚣，只有心脏在怦怦作响，沉重的喘息声弥漫在寒凉的水汽中，谢之栩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温衔玉不甘的脸上，雨水顺着她的眉眼滑落，沾湿的发丝黏腻地贴着她的面容，她的神色疲累狼狈，眼睛却像藏着燎原的野火，不管不顾地燃烧着。
他像是被这火烧断了理智，在恍惚的一霎，居然真的松开了紧攥着她的手，想要试一试同她一起去斗，可转瞬间，记忆又如影随形般袭来，刚松开的手瞬即握紧。
“你不能去！你跟我回去！”
“做梦！你放开我！你放手！”
筋疲力尽的挣扎中，温衔玉虚弱的身体仿佛漂泊的浮萍，羸弱得没有半分力气，小臂被紧紧箍在掌中，不等谢之栩动作，她便恶狠狠地一口咬上，血腥味霎时在口中弥漫开来。
牙尖越咬越深，疼痛顷刻涌上，细细的血流顺着手背往下淌，她像是铆足了力气，攒足了恨意，咬得肩膀不住在抖，再无半分气力，才不甘地松开嘴，颤抖着唇，恶狠狠地抬眼。
睫羽微颤，像一场无声席卷过的雨，淋湿了她的眼底，将她的眼尾染上层层的红。
她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却无端觉得惶恐，目光无意落在那双通红眼眶上的一瞬，谢之栩浑身霎时一僵，疼到麻木的双手错愕地松开，脚步刚刚向后慌乱地退却半步，就觉眼前一晃，巴掌猝不及防地扇了上来。
“啪！”
巴掌轻飘飘地落下，混杂着衣袖上的香气与掌心的余温，谢之栩足足怔了两秒，眼神才恍惚地闪烁了下，喉结微微滚动，半晌，缓缓看向对面浑身颤抖的女子。
雨水与血水交织着落下，她的紧抿的唇上没有半丝血色，雾蒙蒙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脚步踉跄地向后退着。
氤氲的水雾中，他们的压抑的气息清晰可闻，目光不加掩饰地碰撞着，喉咙却像是紧紧掐住，不肯吐露半丝声音。
脚下停住半晌，他还是下意识地追随了一步，却在跨步的一刻，见她如惊弓之鸟般无措地连退几步，几乎要将自己绊倒在地。
谢之栩的脚步陡然停住。
“放我走吧，谢之栩。”她低垂着头，呼吸急促，发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祈祷，“别让我……恨你。”
别让我……恨你。
别让……我恨你……
那话语像是某种如影随形的诅咒，一遍遍地在谢之栩的耳边徘徊，他紧咬的牙关松开，似乎在某一刻真的想到了应对这句话的言语，可真张了口，却发现自己分明只有痛苦。
“会输。”
苦涩的声音麻木笨拙，他两世的巧舌如簧在此刻落下败笔。
“就算是输！也总好过不出现！”她不甘示弱的声音决绝地传来，“我温衔玉可以输，但绝不能……绝不能避而不战！当个人尽皆知的懦夫！”
“谢之栩…给我解药。”她无助地攥着他的袖口，声音不稳道，“解药！”
寒凉的雨落下，剥夺了身上残余的温度，谢之栩觉得身上被寒意浸透，一切都荒唐地可笑。他们好像被放在罐中的蟋蟀，相互搏杀，任人观赏，任人戏弄，无论如何挣扎着去改变，也都会阴差阳错地按照原本的路线前行。
他该怎么告诉她，不要去了，温衔玉，那是针对你的屠戮场，那是命运摧毁你的利刃。
如果知道这些，你还会去吗？
谢之栩茫然地想着，他垂下眸，慌乱地寻找她的眼，却在目光碰触的一瞬，被其中的炽热与倔强淹没全身。
如果没有那么了解彼此就好了。
如果不了解，就可以无法准确的拿对方的弱点当做利器，就可以在看向对方的眼睛时，假装猜不到她的决定。
谢之栩闭了闭眼，察觉到温衔玉的手在试探着在他身上寻找解药，沉默片刻，指尖最终还是动了动，带着她的手，从他的袖中摸出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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