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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州
奉正殿内,白绸满堂,堂中正中央停着梓宫,白烛幽焰,于风中明灭不定,烛泪低落,层层推积,堵人心房。
席兰一身素缟,面无血色,独跪于梓宫旁,对着身后的来人道:“逝者已逝,就别再扰了陛下的清净吧。”
她声音极轻,仿佛下一瞬就要随着单薄的身影一道,一起消失在夜风中。
姜忆阳本也不想来,奈何自姜未霆的死讯确认无疑后,席兰就如丢了魂一般,不眠不休守在姜未霆身侧,过几日新帝又要行登基礼,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姜忆阳缓步向前,蹲在席兰一边,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呢?太子殿下荣登大宝后,您便是万人敬仰的皇太后,岂不比处处桎梏的皇后好得多?”
席兰攥着拳头,双目紧闭,不说话,抗拒之意尽显。
姜忆阳放柔了语气,“太子年幼,离不得皇嫂的照看,您当真要枯坐等死在此处?”
席兰睁开眼睛,眼里含着血色,“你所求为何呢?”
若求帝位,为何又让她儿顺利登基?若不是,为何要残害她的夫君?
亦或是……
姜忆阳却是说出了席兰不敢开口说的后文:“皇嫂是怕我卸磨杀驴,待一切稳定后,杀了侄儿,而后登基为皇?”
他偏头看向席兰,语气肯定:“您觉得我所求为帝位。”
席兰问:“难道你图谋的不是万人之上?”
姜忆阳缓缓站起身来,抖了抖有些发麻的腿,笑道:“这就是皇嫂的误解了,臣弟无意于那个位置。我知道您一时半会不会相信,但时间会证明我想做个为大周殚精竭虑的忠臣。”
“忠臣?”席兰猛地抬头,迎上姜忆阳的那张笑脸,斥问道:“本宫倒是从未听说哪朝的忠臣能做出弑君之举的!”
“臣弟要做的是大周的忠臣,辅佐明君,显然……”姜忆阳顿了顿,瞧了眼姜未霆停葬之处,“他不是。”
荒唐,太荒唐了!
席兰满脑都充斥着这两个字,她实在想不到姜忆阳竟会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
她忍住心底传来的痛意,冷嗤一声:“究竟是要做忠臣?还是要做权臣?”
姜忆阳道:“若能匡复大周,权臣亦可为忠臣。”
席兰望着姜忆阳,愣住片刻,然后收回目光,胸腔堵着一口气,她下意识咬住了惨白一片的嘴唇,舌尖传来血腥味,却全然不察,只是呆愣地望着前方,良久,又阖上双眼。
姜忆阳知道席兰这是妥协了,便道:“那就请娘娘保重好身体,几日后还需您来观礼。”
灵堂外,荣之桃见姜忆阳走近,又瞧见他眉眼舒展,问道:“搞定了?”
“嗯。”
“要不是咱们还需要席家的支持,倒也不必如此麻烦。”荣之桃转着手里的小刀,“不过这些世家说话还是管用,有他们压着,朝中一大半官员都不会碍事了,如今就是司卿监那边比较麻烦了。”
姜忆阳踩着青石板走在前头,问道:“宋寒云最近在做什么?”
荣之桃轻嗤一声,“说是在家为皇帝服丧呢,虽是鬼扯,不过他这几日却是未踏出府门半步。”
姜忆阳沉思片刻后道:“让盯着的人撤回来一部分吧,左右他再躲,登基大典也总该要露面的。”
二人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御花园,姜忆阳瞧着未败的百花,突然问道:“荣之桃,你说,姜玥瑶她真的死了吗?”
荣之桃折了一朵花,漫不经心道:“你不是已经瞧见了她烧焦的尸首吗?还有什么不信的?”
姜忆阳轻叹一声,“算了,许是本王杞人忧天了。”
不过就算姜玥瑶真的命大,逃了出去,他也决不会让她再翻身。姜忆阳心中如是想到。
*
天喜五年,帝崩,亡于鸩毒,太子长乐乃行即位之礼,不日行登基礼。长公主姜玥瑶因逆上叛乱之事被接发,自戕于宫中,剩余叛党皆由禁军捉拿归案。
留春阁的娇花皆倒在长刀下,禁军靴底的泥土混杂着残瓣,粘得空落落的公主府到处都是。
此地花虽败,他处花犹开。
“小姐,小姐。”
思洛喊着,跨过门槛,一路小跑至后院,瞧见树下的人在看书,便放轻了脚步声。
一片腊梅花瓣飘落,落在了书中夹层之间,素白指尖将其捏起,放至嘴边,轻轻吹了一口,花瓣便同地上已积了一地的同伴相聚了。
姜玥瑶抬头看向思洛:“急急忙忙地做甚?”
思洛拿出怀中包装完好的糕点,放在石桌上,边拆着系绳,边道:“奴婢刚去东街刚出炉的酥饼,怕冷了,急着给小姐送来。”
姜玥瑶捏起一块,送至嘴边轻抿一口,又就了口清茶,问道:“今日出门又打听到何事?”
思洛面露愁色道:“京城的消息传到沛州了。”
姜玥瑶从玄色宽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尖的粉末,问:“诏书怎么说?”
“说小姐您是畏罪自杀。”
姜玥瑶“嗯”了一声,似是并不意外,“不管他们论我是怎么死的,至少在他们眼中我是真的死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们做事还是谨慎,按理来说,皇室自相残杀,若未闹大,皇家人顾全面子,都藏得严严实实的。如今怕我假死卷土重归,倒是直言不讳,先扣下一个不仁不义的帽子。”
思洛一听,眉头蹙起,“那我们怎么办?”
姜玥瑶缓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眼下的情况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此事倒先不急。”
既谈到京城,姜玥瑶又问:“接陈妞妞的人到哪里了?”
“已出京畿地带,不日应该可赶至沛州。”
当时事出紧急,带上陈妞妞一个孩子,恐误了她性命,思洛便将其先安置于一处农户家。
在沛州寻到了落脚地后,姜玥瑶才派人去接陈妞妞过来。
“原是刘娘子将孩子托付给我照看,如今反倒是我先自身难保。”姜玥瑶轻叹,“也是苦了这孩子了,没过得几天安稳日子……”
“你这身体刚好不久,就在此处伤春悲秋了?”
修启踏过庭院,朝着二人走来,身后跟着垂着脑袋的宁柳。
他瞧着姜玥瑶面色红润,坐下,边把脉边问道:“感觉如何?”
姜玥瑶回道:“甚好。”
修启收回手,点了点头,嘴里嘀咕道:“不过宋寒云也太抠门,就给一小瓶的解药。”
说起这事,修启也是有些诧异。
那日他策马离去后,宋寒云又派人追上了他,那人倒是什么也没说,精准地往他怀里丢了个药瓶,就驾马离去了。
修启揭开瓶塞,药香扑鼻,这味道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他不用瞧,都能闻出这是“九碎散”每月的解药。
姜玥瑶听着修启的抱怨,拖了拖腿上欲要往下滑的毯子,道:“有一些就知足吧,借着这点解药,说不定你也能快些做出完整的解药出来。”
修启眉尾一挑,道:“这倒是新鲜,头一次从你嘴里听到催着要解药。”语调轻浮,却又带着欣慰。
姜玥瑶不置可否,转而瞧了眼一直在装鹌鹑的宁柳。
宫宴前她就瞧着宁柳似是有些不对,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让她脑中乱成一团,她也顾不上仔细去问。
如今倒是有机会了,于是姜玥瑶问道:“宁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宁柳攥着手不说话。
姜玥瑶也不急,右手执书,轻扣石桌,有节奏地敲打了几下后,问:“和穆将军有关的?”
虽是随口试探性地一问,但倒也不算完全无厘头。
姜玥瑶忆起那夜在庙中,宁柳似是在瞧见穆巫嘉后,脸色有变,并且之后在庙里似乎一直在避着穆巫嘉,不见人影。
她原先不确定,不过见宁柳身形一晃,反倒是宁柳不打自招了。
而宁柳在听到“穆将军”三字后,便以为姜玥瑶真的知晓了。
她欲要跪下领罚之前,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穆将军知道宁柳假扮驸马一事了。”修启开口道,见姜玥瑶神色一变,又补了一句:“大概。”
“大概?”姜玥瑶秀眉微拧。
那到底是知不知道?姜玥瑶心道。
而后反应过来什么,她又问:“不对,宁柳,在京中,你是什么时候能单独碰到穆巫嘉的?”
“你病的那几日,宁柳回过一趟安国公府,那时就恰巧碰上了还未离京的穆将军,穆将军心思细腻,当时应察觉出了什么。”修启眼不跳嘴不停地说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宁柳一怔,不解地看着修启,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却被修启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
修启想着既然穆巫嘉说了要亲自要解释此事,那他就不多嘴了。至于穆巫嘉因为此事反复向姜玥瑶解释道歉,那就是后事了。
不过穆巫嘉本是这次打算同姜玥瑶坦白的,奈何姜玥瑶怕他耽误了边疆事务,便让他赶紧回去,顺道带信给刘娘子送去,阐明情况。一来二去,穆巫嘉又未能言明,错失了机会。
所幸一旁思洛的视线一直在姜玥瑶身上,并未瞧见二人的小动作。
姜玥瑶则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她觉得穆巫嘉就算之前不确定,经此一遭,估计也确定了。毕竟她之前还是一副痴心驸马不已的模样,从宫中逃离后,驸马未见人影,竟一点都不担心,像是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修启见姜玥瑶不说话,又道:“是我拦着宁柳,不让她说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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