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向远

　　趁江骛还在昏睡中，蒲远赶紧收拾好自己，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等到江骛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是一片明亮。他揉着额头，晕乎乎地从床上直起身来，直接跟灿烂的太阳光撞了个满怀。

　　“你醒了？”蒲远正巧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嗯。”江骛看着蒲远，眼神里还是有几分迷糊，“我昨天喝醉了？”

　　“嗯，我给你准备了蜂蜜水，你要不要喝一点？”蒲远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到了靠近江骛的那一侧床头柜上。

　　“你很早就起床了？”江骛捧起杯子，有被暖到，浅浅喝下一口，胸膛里更是升起一丝温热。

　　“大概半个小时前吧。”蒲远看了眼时间。

　　“昨晚是你带我回酒店的？”江骛将被子放下，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原封不动地穿在身上。

　　“准确来说，你们三个都是我送回来的。”为了不让江骛产生误会，蒲远还特地强调了赵毅跟陆然，“不过他们两个的状况稍微比你好一些，所以我就安排你跟我住一间大床房了。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这样说起来，蒲远还真是有些心虚，毕竟昨晚基本都是他擅自做主，替江骛决定的。

　　“没事，我昨晚睡得挺踏实的。”江骛从包里翻出换洗衣服来，然后进了卫生间。

　　等他再次出现在蒲远面前时，已经是一副焕然一新的状态。

　　“时间差不多了，赵毅跟陆然他们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去找他们吧。”蒲远看了眼手机消息说道。

　　“走。”江骛背上自己的包，还对蒲远露出了笑脸。

　　这还是蒲远第一次看到江骛对着自己笑。

　　他好像有种错觉，经过昨日一整天的游玩，江骛好像变得开朗了许多。

　　“好。”得知江骛心情不错后，蒲远心中的担忧也尽散而空。他也带着自己的笑容，紧紧跟在江骛身后。

　　***

　　跟赵毅和陆然汇合后，四人聚在一起，开启接下来的旅程。

　　江骛还真是变得不一样了。

　　他逐渐融入了这个欢快的集体，中途还几次都主动跟蒲远他们搭话，还愿意为蒲远拍照。

　　“你拍照的技术也太好了吧！”蒲远看见照片，发出了惊喜的赞叹。

　　“我随手拍的，你满意就好。”江骛难得地被夸害羞了。

　　蒲远心里偷喜着。

　　他会将这些照片好好珍藏在相册里，好好铭记在心中。

　　***

　　上地铁时，蒲远和江骛走在后边，等两人上了地铁，却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空位。

　　江骛走在蒲远前边，蒲远都准备伸手扶栏杆了，打算站着度过这一段路程，却不想江骛居然把位置让了出来，让蒲远坐下。

　　“你坐吧，反正我们没几站就下了。”蒲远推让道。

　　“没事，我体型大，站得稳。”江骛已经抓住了栏杆，“你快去坐吧，再不坐的话，这么好的一个位子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蒲远迅速坐下。

　　一路上，江骛就站在蒲远面前跟随着地铁摇晃。

　　蒲远本来还尝试着靠低头玩手机来转移心思，可看了这么久的手机，他的心思却都还是在江骛身上。

　　蒲远终于还是没忍住，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江骛。

　　他倒是心照不宣地看着手机。

　　不过有一说一，江骛低头玩手机的样子也很迷人。他面对着蒲远站，抓紧栏杆的那只手臂正好将蒲远整个人都呵护在臂弯里。蒲远被江骛保护了一路，满是安全感。

　　下了地铁，几人走在街道边。

　　面对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时不时突然从身后窜出来疾驰而过的电瓶车，还有马路边络绎不绝的人潮，江骛也是牢牢保护着蒲远。

　　为他从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路，让他安然走在靠里一侧。

　　今日的阳光虽然格外灿烂，但蒲远却感受到了要比阳光更加温暖的亮光。

　　***

　　夜幕降临。

　　有了昨晚的教训，这一次，赵毅他们再也不敢轻易挑战自己的酒量了。

　　“人果真不可貌相啊，原以为小远一个文文弱弱的南方人，喝不了多少酒，会醉倒。却不想，你竟然是我们四个人里面酒量最好的那个。昨天你一口气把我们三个护送到酒店，肯定很辛苦吧。”陆然说道。

　　“那倒也没有。你们几个虽然喝醉了，但走起路上，还是四平八稳的，我也没花费多少力气。”

　　“是吗？我怎么记得昨天某人醉得都开始说胡话了呢。”赵毅说着说着，眼神便往江骛这边瞟。

　　江骛低头喝着饮料，掩饰着满脸的尴尬。

　　“你不是喝醉了吗？喝醉的人最容易产生幻听了。我可作证，昨天并没有人说胡话。”作为昨晚唯一清醒的人，蒲远及时站出来为江骛解围。

　　“是吗？看来还真是我听错了。”赵毅见台阶便下，也没有再调侃什么。

　　***

　　晚饭后，几人看了崖城最有名的烟花表演。

　　蒲远站在江骛身边，赶在烟花彻底落幕之前，偷偷许下了一个心愿。

　　他不知自己的愿望是否能够实现，也不知道他和江骛的未来究竟会变得怎样。

　　此刻的蒲远只知道，他跟江骛的缘分来之不易，不论他们各自在从前的年岁里经历过什么，如今都应该着眼于眼前。蒲远会深深感谢这样一个富有安全感的男人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带给他毕生的心动。

　　虽然不知江骛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在这趟路程中，他下意识对自己做出的动作是不会欺骗人的。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温暖，蒲远一点一滴都铭记在心中，只等着来日能够有所回报。

　　***

　　回到酒店，还是蒲远跟江骛住一间。

　　刚进门，江骛便主动想找蒲远聊聊天。

　　“那个……晚饭的时候，谢谢你替我解围。”江骛端坐在柔软的床边，局促不安地抓紧裤子说道。

　　“你本来就没说什么啊。”蒲远不想江骛尴尬，便不打算把他昨晚听到的事情告诉江骛。

　　这是独属于江骛的秘密，他再怎么着，也不能泄露。为了不给江骛造成困扰，他只得隐瞒，偷偷替他保守住这个秘密。

　　“谢谢。你是个很好的人。”江骛松了一口气。

　　玩了一天，两人都有些筋疲力尽，便早早洗漱睡下了。

　　蒲远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来。

　　虽然他承诺会保守住江骛的秘密，可这不代表他自己不能在心里思索。

　　***

　　昨晚在街道边，蒲远只凭一人之力，就要保护好三个醉鬼。赵毅跟陆然还好，走起路来，还知道要保护好自己，可江骛就不太行了。

　　他大概是他们四人中喝酒最多的人，即使蒲远全程搀扶着他，他走起路来却还是东倒西歪的。

　　“你能不能稍微稳重一点，我快要扶不住你了。”蒲远很是吃力。

　　蒲远自认为他的身高已经足够显著了，可江骛却还比他高出半个头来，再加上他的体重压制，蒲远要把他送到酒店里，可是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

　　再加上这家伙不仅是双腿不安稳，这张嘴巴也是不安稳，一路上胡言乱语，听得蒲远云里雾里的。

　　“去你的女人，都是骗子！欺骗老子感情！你他妈就是把我当成炫耀的工具了！还说什么我男朋友全世界第一帅，实际上我就是你的狗！你心情好的时候，对着我搂搂抱抱腻腻歪歪的，等到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把我晾在一边不管不顾了！”

　　“花起自己的钱来，抠抠搜搜的，用起老子的钱来，你倒是心安理得了。就老子这家庭条件，哪里够你造的！老子平时又要对付那些恶心的专业课，空余时间还得出去跑兼职！你以为老子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你也不仔细数数，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来，老子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他妈又给老子花过多少钱！”

　　“老子做什么事情都要管！你是我妈吗？我妈都没这么管过我！老子是你的贴身宠物吗？老子没有自由的吗？老子上个大学，你都要跟过来，你是缺爱吗？整天脑子里除了爱情没有别的事情了吗？我不就是忙着训练，没及时回你消息，你就对着老子发火，搞朋友圈阴阳那一套！老子现在就老实跟你说吧！你踏马一粘人精，永远都没老子龙舟队重要！”

　　“老子在龙舟队表现好了，起码还有表彰什么的。你他妈倒是把老子对你的好，当成廉价品了。”

　　“玛德，你给老子记住，是老子甩的你，老子有这条件，可不缺你这么一个傻逼喜欢！”

　　江骛抱怨起来，情绪高涨，蒲远扶着他，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了。

　　看来江骛口中的这个前女友还真是没少让他遭罪。

　　听他这么抱怨起来，那女生的确是有些问题，也难怪江骛跟她相处的时候，那么不自然。

　　也不知为何，听江骛一口“老子”一口“他妈”的，蒲远心里对他分手没有半分惋惜，反而还有几分窃喜。

　　江骛有一句话说的对，他这般好的人，从来不缺人喜欢。

　　想到这里，蒲远心里便有些起痒。

　　江骛现在应该恢复了单身。只是不知道，他对于感情，能有多少包容。

　　蒲远悄悄叹了口气，及时扼杀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专心投入到睡眠中。

　　***

　　来到崖城的第三天，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的雨。

　　四人被迫待在室内躲雨。

　　按照计划，他们还有好多景点没来得及去。

　　可惜因为这场大雨，他们的崖城之行，注定是要留下遗憾的。

　　可蒲远很快便振作起来了。虽然没有看到更多崖城的美景，但蒲远却收获了比美景更加美好的东西。

　　因为那晚的事，江骛请了一杯奶茶给蒲远喝。

　　蒲远接到奶茶的那一刻，心里受宠若惊。

　　“我知道你爱喝甜的，所以点了全糖的。”江骛贴心道。

　　“谢谢。”蒲远小鹿乱撞地接过了奶茶，美滋滋地喝着。

　　对于他来说，江骛有这份心意，甜腻的感觉，已经远远胜过奶茶里多放的糖浆了。

　　“不过你还是少喝点甜的吧，不然牙齿又要疼了。”江骛劝告道。

　　“知道了。”蒲远笑着回答道。

　　他已经找到了比糖浆还能带给他欢喜的事物。

　　从此以后，蒲远苦涩的人生，已经不需要多余的糖分来做填充。

　　***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几人在室内也是闲得无聊，干脆去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的故事很感染，讲述的是一场关于离别的故事。

　　蒲远看完后，心情久久没能平复下来。

　　看着电影里的男主人逐渐由乐观变为孤独，眼睁睁看着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蒲远不免替他感到唏嘘。

　　而此时的蒲远又不禁想起了当初李杰当着他面说出的那句诅咒。

　　蒲远环视着江骛三人，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或许是室外的大雨越下越大，暴烈地击打着窗玻璃，那一阵一阵的响声，同时也惊扰着蒲远的心房。

　　过往种种不好的经历再度在脑海里翻涌而过。

　　蒲远总觉得这一切都在预示着什么。可赵毅跟陆然紧接而来的问候话语，却及时将蒲远从这种不安的感觉里强行拽了出来。

　　他看着坐在对桌椅子上的两人，看着他们背对着窗外恶劣的天气，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蒲远的眼前似乎起了雾。雾气很快便变浓，将赵毅和陆然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蒲远再也看不见他们两个，唯独能看见坐在身边的江骛。

　　不知为何，突然氤氲而起的雾气恰好能够遮掩住赵毅跟陆然，却永远没办法让蒲远看不见江骛。

　　或许是江骛天生拥有的安全感，让蒲远始终坚信，无论他们遇到怎样的挫折，无论他们之间产生了怎样的间隙，江骛都会矢志不渝地坚守在他的身边。

　　就算有一天，他们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两人也会在绝境中寻找到崭新的希望。

　　***

　　回到学校。

　　临近期末考试，所有人都投入在急促的备考中，可唯独赵毅却没有丝毫的紧张感。

　　蒲远三人抓紧时间通宵背书的时候，他却从容不迫地打着电脑游戏。

　　蒲远原以为他很有把握，可直到寒假里，成绩出来的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赵毅每门课的成绩都挂了科。

　　与此同时，蒲远也措不及防得知了赵毅自杀离世的消息。

　　顿时，仿佛有一道晴天霹雳，降临在了蒲远头上。

　　蒲远感觉全世界都黯淡无光了。

　　他难以相信，平日里多么乐观开朗的一个少年，居然早已身患抑郁症，早已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绝望。可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

　　后来通过赵毅的日记，他们这才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终归还是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父亲早逝，母亲带着年幼的赵毅四处颠簸流浪。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因为他忍受了十多年的苦楚，心里早就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了。

　　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愧疚感，让赵毅产生了一种错误的念头。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在了，母亲便能轻松许多。

　　于是，走火入魔的他，终于在他成为大人的第一年冬天，独自离开了这个多有遗憾的世界。

　　***

　　赵毅的离开给了蒲远不小的打击。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在这种黑暗的情绪里。

　　无法自拔。

　　直到再度逢春，他与江骛重聚那一刻，方才有了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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